這天的工作是在七點結束的。

夜空晴朗，明月已經升起來了。在露天的停車場裡，裴聲仰望着天空，久久地伫立在原地。

林萊站在他身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幾秒後忍不住問道：“哥你有什麼心事嗎？今天的拍攝不是都非常完美嗎，你怎麼看上去有點……咋說呢，有點憂郁啊。”

裴聲不想令他困擾，笑着起了個話題：“我是看到天氣這麼好，但燈光泛濫，月光一點都不明顯了。我小的時候，暑假會跟着媽媽去郊區納涼，住在山裡，月光是最強烈的。我有點懷念那時候的月亮。”

“哦，這倒是的！我小時候寒暑假都住在鄉下奶奶家。暑假我和哥哥姐姐們會到樓頂打地鋪睡覺的，頭頂上可多星星了，滿眼星光，但我還睡得格外香。現在晚上不關燈我可完全睡不着。”

“是啊。”裴聲繼續望向夜空，去尋找星星。

平常結束了晚班，他都要早點回家的，因為得保持好的拍攝狀态，就得趕緊回去運動、洗漱、睡覺。今晚他卻不想回到自己的房子裡。

最緊迫的恐懼鏡頭的問題解決了，然而一種嶄新的愁緒又薄紗般籠罩了他的靈魂。

月亮很圓，懸挂在遙遠的天空之中，清澈而寒涼。

裴聲将目光移開，又看到停車場遠處的一株紅山茶。山茶花的花期是很長的，現在它依舊開得燦爛繁盛，那兒沒有燈火的照耀，一抹皎潔的月光正停留在頂端幾朵飽滿的花兒上。

紅山茶是他媽媽最喜歡的花。如此美麗。

“哥，你冷不冷？”一旁的林萊突然又問他。

“我不冷。”裴聲看了眼林萊的衣着，笑了下，“我們回去吧。”

林萊笑得神神秘秘的：“嘿嘿，哥我剛剛上網搜到了一個地方，那附近光污染不重，周圍也很空曠，你不覺得夜裡涼的話，要不我們去那兒去看月亮吧。”

裴聲有點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識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遲疑地問：“真的嗎？”

“去吧去吧！”林萊撺掇着他，故意可憐兮兮地說，“明天不是早班，哥帶我放松一下吧。”

裴聲思索了片刻，最終微笑道：“走吧，去找月光。”

也許澄明的月光會給他帶來不一樣的想法。

一小時後，他們來到了一個二十四小時開放的植物園。下車時，林萊接起電話，語調快樂得沒邊兒：“對的！就是植物園門口，诶我看見你了，你稍等。”

裴聲跟着下了車，眼見着林萊樂颠颠跑到一個外賣員面前去，從他手裡接過了外賣袋子，又轉過身來興高采烈地沖着裴聲搖手。

渾身的孩子氣。裴聲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他朝着林萊走過去：“買了什麼？燒烤炸串？”

林萊大義凜然地說：“怎麼可能呢！我會忍住的，哥你不能吃這些呀，我買的是水果和酒。”

可裴聲依然是吃驚的：“酒？”

“嘿嘿，”林萊笑彎了眼睛，“不是白酒，酒精度非常低的，我還得開車，這是給哥你買的，微醺！微醺了就會快樂的。”

在他眼裡，獲得快樂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情。

裴聲輕輕地笑着，聲音低緩：“好的，我們進去吧。”

這裡很安靜，周圍沒有高樓大廈，溫存的夜風吹拂着千百種姿态各異的樹木和植物，微弱的路燈光藏在低矮的灌木叢裡，的确是個能夠感受到暗夜在流淌的地方。

這時節鮮花繁盛，許多裴聲說不上來名字的花朵開放在園中，空氣裡散發着淡淡的花香。他們往植物園深處走去，穿過一排高大的水杉林，前方豁然開朗了。

道路敞亮，兩旁是草坪，沒有遮擋，月色瀑布般自天空直瀉而下。遠處的地面閃爍着微小而不休的銀光，仿佛岩石粒子對遙遠星辰的問候——它們同樣源于宇宙深處。

空明如水的月光流淌到了他倆身上，裴聲深深吸了一口氣，聽見一旁的林萊感歎道：“真好看啊，真是來對了。”

“去前面的長椅上坐着喝酒吧，試一下微醺。”裴聲下了決定。

他真是太容易動搖了，這是不好的。

裴聲一邊喝酒一邊默默地想着，也許當時成昶已經預料到那種危險的可能性，所以才對他說“以生命的最後一天這種心情表演”。

“哥哥哥！”酒的底部被林萊握住了，他聽到林萊着急地說着，“你這喝得太急了！”

他看了眼林萊，又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易拉罐，重量很輕，原來他都快把一整杯喝完了。

裴聲笑起來：“不是你說微醺的嗎？”

“唉。”林萊歎了口氣，“你這是喝悶酒。”

他很苦惱地盯着裴聲：“到底是怎麼了？好不容易見你狀态好起來，中午不是還很開心嗎，為什麼又傷感起來了？”

裴聲發愣了幾秒。林萊很少對着他流露出這樣的神色。

“對不起，”他輕聲說，“我的情緒總是反複無常，讓你感到困擾了。”

林萊期期艾艾地紅了臉：“你怎麼還道歉起來了。我是在想怎麼能讓你高興，你又沒做錯什麼。是月亮不好看嗎，不像小時候那樣嗎？”

“不，好看的，非常好看。”

林萊坐在他旁邊，彎下身子，側着頭從底下仰視着他的眼睛：“那為什麼還不高興？成功地完成了拍攝，現在又可以舒舒服服地吃水果、喝酒、在安靜的地方看月亮，還有哪裡出了問題呢？”

裴聲避開了他的視線，他說：“小萊，你平時不會問這樣的問題。”

“那是因為！”林萊一下子坐直了，大聲地說着，“我已經看過你真正快樂的樣子了！你今天上午拍攝完之後那段時間裡，我能看到你非常非常快樂，那是我當你助理這麼久以來，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你。”

他忽然小小地爆發了，盡管語氣并不尖銳，聲量并不震耳，但感情十分深摯：“這才幾個小時，那種快樂就消失了，我當然會在意啊！”

随着他尾音的上揚和音量的提高，裴聲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

他覺得慌張起來，不擅長應對這種場面，下意識道歉：“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啊哥。”林萊的臉發着紅，“雖然我一直覺得你對工作人員很禮貌，覺得你很善良，但你也太客氣了吧。我是你的助理，負責照料你的一切，幾乎跟你形影不離，我們難道不應該是很親密的關系嗎，你還總對我說對不起。”

親密兩個字像蜜蜂一樣蟄了一下裴聲的心。到現在他還是會對親密關系應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