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停瀾半蹲下來,伸出手按住他的小腿:“我幫你按摩一下吧。或者你需要林先生幫你?”
林萊趕緊說:“哥,我可以,我手法很好的。”
兩個人都湊到他面前,離他很近,眼眸中全然是關切,沒有半點審視的意味。
裴聲心裡蓦地湧起了一種非常奇特的感受。
他現在很狼狽、很凄慘、很不招人喜歡,但他沒有被厭惡。
賀停瀾昨天在他身上花費了大量的時間,一無所獲地落寞離開,今天還願意因為他錯發的一條消息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他對林萊不算好,沒有付出很多的真心,但林萊總憑着一股仿佛要為他沖鋒陷陣般的沖勁,全心全意地幫助他,永遠對他心懷期待。
在這樣善意的目光裡,他那堅不可摧的、由自卑築起的城牆搖搖欲墜,他開始覺得那些心理醫生說的是對的。他沒有深入交往過的朋友,沒有體會過彼此信任的關系,沒有在與他人的相處中一點點摸索、學習該怎麼交付出真心,所以才會因為一次失敗的關系而痛不欲生。
可是他明明也是那麼渴望着一段親密關系的。他為着這樣的目光而感動不已,他想要永遠得到這樣的溫柔注視。他總是在悲切地渴望,又在矛盾地拒絕。他太缺乏勇氣。
然而勇敢一回又能怎樣呢?生活不會比現在更壞了。至少,要讓這麼好的兩個人别再為自己擔心了。
裴聲深吸了一口氣,他看向林萊,指了指自己的腿。
林萊立刻湊得更近,小心翼翼地按摩着他的腿。而賀停瀾完全尊重他的想法,讓開了位置,閃身立在一旁。
那種麻痹酸痛的感覺慢慢消退。裴聲指了指自己的喉嚨,示意自己很難發出聲音,又向着賀停瀾伸出一隻手,憑借他的幫助從櫃子裡出來。
“哥,我去給你沖點蜂蜜水喝。”他被兩人帶回床上躺下,林萊急匆匆地走向廚房。
他很快帶着一杯溫熱的蜂蜜水和冰袋回來。
看着裴聲喝下水,他用厚毛巾裹着冰袋敷上裴聲的眼睛,心疼得不行:“你這眼睛都腫成什麼樣了。”
裴聲閉着眼,覺得心裡又苦又甜,他微微咧開一點嘴唇。
“你還笑呢!”林萊咋呼着,“怎麼能搞成這樣的,哥你真該照照鏡子看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很快,他扭扭捏捏地糾正了自己的說辭:“對不起啊哥,我破嘴一張,你現在其實也很好看的。”
裴聲的嘴角更彎了一點。
敷了一會兒,他忽然摘下冰袋,有些緊張地看向林萊。
這次賀停瀾先開了口:“别擔心,我給徐導發過消息了,你今天的狀态很難工作,先休息吧。”
林萊恍然大悟:“我給急忘了!謝謝賀先生。”
賀停瀾微微點頭:“沒關系。”
裴聲放下心。
“我們先出去,讓你好好睡一覺?”賀停瀾征求着他的意見。
裴聲搖搖頭,他感覺自己稍微能發出一點聲音了,嘗試着說:“我睡了快一天一夜了。”
說着他就又笑了。他還是沒能夠發出聲音,但他慢慢地說完,讓兩人能讀懂他的口型。
“我聯系了我熟悉的醫生朋友,她應該一小時後能到這裡,暫時失語不是什麼大問題,醫生都可以解決的,别緊張。你要再喝點水嗎?”賀停瀾問。
裴聲點點頭。
賀停瀾便将目光投向林萊,對着他做了個有勞的手勢。
林萊趕緊端起身旁的杯子,小心喂裴聲又喝了幾口蜂蜜水。
裴聲現在平靜了不少。大概昨天瘋狂發洩了一通,流了不少眼淚,對情緒是有好處的,理性也回到了他的身體。
他嘗試着微笑,又張開嘴,慢吞吞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沒事了,别擔心。謝謝你們。”
他覺得自己很努力地傳遞着一種積極的信号,他想要重新變得快樂起來,想要這兩個人關心他的人好受一點。
可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多麼的令人心痛。
他隻看到向來冷靜自持的賀停瀾掩飾着側開頭,垂着眼眸,極為隐蔽地輕輕吸了一口氣,像是有些承受不住一樣。
林萊則是瞬間紅了眼睛,慌慌張張地對着他用力搖頭。
裴聲一下子怔住了,心底嘩地一聲泛濫決堤,有什麼東西浩浩蕩蕩地沖了出來。
他曾經知道别人因為感染了他的快樂而變得快樂是什麼樣子。可他從來沒見過,有人為了他的受苦而痛苦,為了他的辛苦振作而難過不已的模樣。
而也正是這個瞬間,他如此深刻地意識到:他們真切地活着,如此細緻地關心着他,就在他眼前。
那麼裴聲你在哪裡?還有多久你才願意睜開眼睛?為什麼當美好的事物降臨到你的頭上時,你尖叫着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