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陳迎靈明顯有情緒了,他也臉色不變。
最近公司事多,陳迎靈忙得不可開交,一見到他這憔悴的樣子就火大:“這都多長時間了,邢斐言連着給你送了一周花就能讓你這樣嗎?你就有這麼喜歡他?”
裴聲想要稍微反駁一下,但陳迎靈一句不停地說了下去。
“你自己看看你什麼樣,之前的體檢報告也出了,當時醫生怎麼跟你說的?思慮過重,憂心忡忡,内分泌失調,一定要你規律作息,保持心情愉快。”
她尺一樣的眼光在裴聲身上來回掃了幾圈,倒沒有直接報他的尺寸,但也說得不太客氣了:“男演員太瘦是很難看的。拍戲熬大夜是家常便飯,你規律作息做不到也就算了,心情愉快也做不到嗎!你知不知道這幾天劇組裡不少人盯着你,匿名發帖說你瘋瘋癫癫的,背台詞背得跟着了魔一樣,腦子出了問題。那些帖子一發出來我們就得想方設法聯系人删帖,塞錢壓消息。”
林萊站着裴聲側後方,大氣都不敢出,疑心自己是不是話太多了才惹得靈姐冒火,很少見她這麼疾言厲色。
“你就不知道要珍惜這次機會一雪前恥嗎?為了什麼狗屁愛情惹人非議。還不如學學文彬呢!”陳迎靈顯然是被其他藝人的事兒給影響,氣性不順,“豬狗不如的東西成天吃好睡好隻知道打遊戲,還問我能不能悄悄出門,還惦記着□□裡那點事,半點腦子不長。”
“你倒好,你就隻一門心思地想你那點矯情的事兒。你精神上再痛苦又怎麼樣啊,你找辦法緩解啊!你不要你的□□了嗎,這麼作踐自己,你媽在的時候變着法兒地給你做營養餐,跟組給你做飯,把你照顧得無微不至。你全都忘了是吧,你對得起她嗎!”
裴聲明白她那些話都是關心,他沒那麼在意,知道她隻是帶了些情緒而已,但一提到他媽媽,他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瞬息之間淚意洶湧。
他立刻側過頭猛眨了幾下眼睛。
“靈姐,”林萊小聲地央求着,“别這樣,哥他也不想的,您别說這種話。”
陳迎靈頓了頓,瞥了眼眼睛已經變紅的裴聲。她深吸了一口氣,正待要再開口,裴聲的鈴聲忽然響起了。
他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從兜裡掏出手機準備挂斷,習慣性看了眼聯系人後又愣了一下。
“接吧。”陳迎靈對他說,“坐下,接。我也緩緩。”
裴聲還是猶豫了好一會。來電的人是賀停瀾。
從理智上講,他不想這個時候接賀停瀾的電話,但他莫名其妙地很想聽賀停瀾的聲音。
“喂?”他還是接了。
“休息了嗎?”賀停瀾聲音含着笑,“我想問問你下周一有安排了嗎。”
裴聲遲疑了片刻:“還沒睡。下周一的安排,拍攝吧……”
他把目光投向林萊。
林萊沖他搖搖頭:“下周一沒安排拍攝。”說完林萊就反應過來了,那天是裴聲的生日。巧的是裴聲這段時間就那天沒戲。
裴聲顯然沒意識到那是什麼日子,隻糾正了一下:“不,那天沒事。有什麼事情嗎?”
“我能請你那晚一起吃飯嗎?”賀停瀾直截了當地問。
胃部突然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像個催促,裴聲沒力氣找任何理由拒絕賀停瀾尋常的邀請:“好。”
“那到時候見吧。沒事的話我就先挂了?”他有些僵硬地瞥了眼陳迎靈,現在不太适合繼續閑聊下去。
但賀停瀾立刻沒打算切斷電話,溫柔問了句:“聲音怎麼有一點啞,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裴聲覺得自己跟陳迎靈說的一樣沒出息,被這麼一問立刻又感到一陣鼻酸,他強行忍住,“沒什麼事情。賀先生,我經紀人在跟我說些事,我之後回你吧。”
“好。”賀停瀾的聲音依舊溫和,“挂吧。”
結束了通話後,陳迎靈又把目光放回他身上,語氣也好了不少:“是那位賀先生吧?”
裴聲點頭。
陳迎靈靠着沙發,一手撐住下巴,歎了口氣:“對不起,我剛剛情緒沒控制住,實在被文彬氣狠了。”
胃袋裡有一種十分空虛的感覺,下一瞬又仿佛裝滿了石頭,沉甸甸地往下墜。裴聲掩飾住難受,垂眸道:“沒有,是我的問題。”
“你别把我的話放在心上。”陳迎靈說得直白,但語氣已經軟和下來,“我沒得過抑郁症,我确實沒辦法感同身受。”
“沒得過才是好事呢,不能感同身受也很正常的。”裴聲微笑了一下,一種熟悉的無力感和憎惡爬上心頭,“畢竟我有時候也不能理解。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能振作起來,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消極悲觀。”
“你試試跟賀停瀾在一起吧。”
“好。”裴聲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胃裡好像有一圈又一圈的潮水自内而外地展開,他暈船一般反胃,細密的冷汗爬上他的後背。
十幾秒後,他按住沙發,擡起頭:“什麼?”
陳迎靈看着他,神情嚴肅:“告别一段戀情最好的方式就是開展一段新的戀情。那個賀先生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很好,他能給你很多幫助,人看着也低調。而且我看你挺喜歡他的。”
不知道是出于強迫症還是道德潔癖之類的東西,明明知道陳迎靈說的話在圈子裡十分尋常十分普通,裴聲還是感到極度的難以忍受。他咬着牙,好幾秒才出聲:“他又不是我用來告别過去的工具。而且我跟邢斐言已經結束了。”
“不想把他當成工具,所以你真的挺喜歡他的。”陳迎靈堅持着這個話題。
裴聲沒有說話,感覺胃抽痛到極點。
“可我就是怕你這樣。”陳迎靈緩聲說。
裴聲迷惑地看向她。
陳迎靈跟他一樣,總是看上去很疲憊。她疲于解決公司裡各種各樣的麻煩,他則疲于解決自己那吵鬧不休的精神世界。
現在兩個疲憊的人對視了一眼,陳迎靈憐憫地問:“你以前說你不怪邢斐言,隻是你明白了,你們差距過大。現在你覺得你跟賀停瀾之間的差距就不大嗎?”
裴聲的眼睫凝住了,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眨眼。
是林萊打破了沉默,他皺着眉:“兩個人相處是不應該看條件的!靈姐,你太封……不現代了吧。”
他總是心直口快,說到一半尾音變弱,又縮回位置上。
陳迎靈氣笑了:“你還是小朋友嗎?是啊,真正的愛情是不看條件的,但世界上哪兒來那麼多真正的愛情。你憑什麼覺得你就有那麼好的運氣?”
林萊唰地紅了臉,忍不住跟她對嗆了一句:“愛情是主動争取的!真心愛人就會得到真愛。”
但他說完就後悔了,心虛地看了一眼裴聲,立刻回頭眼觀鼻鼻觀口口緊閉了。唉,話說得很不對勁,搞得像哥以前沒有付出真心一樣。
“呃……”林萊憋了幾秒,實在說不出什麼好話來了,小聲說,“靈姐,您繼續。繼續。”
陳迎靈無奈地歎了口氣:“我說這話真像個該死的讨人厭的中年油膩大人啊。可誰叫你們不是小朋友了呢,你們已經聽了太多的夢話。可惜世界不是一個美好的、講道理的夢境。我明白地講吧,我到了這個年紀,已經看了太多悲劇,愛來愛去無非就那麼回事。”
“付出真心并不是就會得到真心。努力不是一定有回報。誰的命運都不是自己完全說了算的。極少數人才擁有幸運,憑什麼是我們?”她充滿疲倦地說完,仰頭看向天花闆,又無聲地歎了口氣。
“裴聲,”她說,“這就是為什麼我希望你單純地把戀愛當個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