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靠在椅背上,回憶那與愉快決然無關的過往。
當時,尋找同事失蹤女兒剛剛有些眉目的她回到了科學院,難得參加了同事之間的讨論。
一所實驗室關于兒童思維研究的實驗數據過于完美,引起整個科學院的注意。當時的她拿到資料後卻冒了一身冷汗。
這項研究有死亡的風險,在議會明令禁止不義的人體實驗的現在,兒童是這項法令的優先保護對象,想要得到這樣的數據隻有一種可能,他們在人身上試過了。
她難以置信。
更令她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所實驗室的負責人是她那位失去女兒的同事。
彼時的院長搜集無數證據,懷着失望與憤怒叩響了同事辦公室的大門,得到的卻是一個漫不經心的回應:“是。”
她無法理解接受,揪着同事的領子咆哮:“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混蛋!”
同事掙開了束縛,沒有一絲畏懼,僅剩的隻有狂熱:“梅,你應該為此慶賀。”
“瘋子。”
“怎麼能這麼說?你難道不理解我嗎?進入科學院這麼久你就從未想過,星空那麼遙遠,星海盡頭會有什麼?你知道的,我們很難不去觸碰未知,畢竟在這個世界,就連我們生活的星球之上,未知的虛空裡也存在着無數未解之謎。我們的夢裡有什麼?
我們的大腦多麼精妙,難道思維中無意識産生的認知扭曲和突如其來的念頭,僅僅隻是生理和心理導緻的錯覺嗎?人類的大腦裡藏着藏着聯通未知的鑰匙,我會打開這扇大門,我相信那些藏在門後的東西,足以讓我們的文明跨越時間和空間的局限。到時候,人類将擁有一切。”
“那那些為此而死的孩子呢?他們不是人類嗎?他們不配擁有世界嗎?”
同事默然一瞬,冷淡道:“群體的進步總要舍棄無用的雜質,這是必要的犧牲,人們記得他們。”
“這種鬼話你自己信嗎?”
“……”
“哈哈,你自己都不信。我曾同情你失去女兒,你的悲痛無法僞裝,我相信你的難過是真的。但在做那些實驗的時候,你就沒有想過他們也有父母,他們的親人也會難過嗎?”
“……這是……”
院長忍無可忍:“少給我來這套!”
她告訴同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托了很多關系尋找你的女兒。”
同事愣住:“你……”
“你知道最有可能的孩子在哪兒嗎?就是你助手經常去的那家孤兒院。該死的混蛋。”
“什麼?”
她沒有理會崩潰的同事,推開門帶着罪證,徑自去找科學院的最高負責人:執行官。
時任科學院總執政官看過數據與資料後沉默許久,最後決定提請議會在處罰同事同時,為那所實驗室頒獎。
“為什麼?”
“你不知道這項研究的價值。”
“所以呢?”
“我知道你在執着什麼。虛空以太能探索陷入瓶頸,這項研究一旦成功,我們将找到産生虛空以太能的源頭,将有可能掌握真正的、自古以來被神話歸在神明身上的偉力。我知道這項研究這在道德倫理上當然錯誤,可對人類而言,我們總會在某些方面有一些退步。”
“我不明白。”
執政官歎氣,告誡她:“放棄吧。”
她感覺整個世界似乎都變了,她的同事,她的親友老師,他們無法理解她的執着,他們詫異她的出聲,認為她過于脆弱不夠成熟。
僅有的親近者因為種種原因放棄發聲,與她同路的人逐漸被排擠被打壓。
就連她的父母,也警告她懂事一些:“不要失了體面,不要讓我們難堪。”
可他們對成熟的定義是什麼呢?
難道生命的價值是可以被衡量的嗎?
如果冷漠和殘忍就是成熟,那她決不接受!
實驗仍在繼續。
人類一次次試探觸碰虛空,一次次無功而返。
或許在二流故事中她可能會成為主角,她可以接受磨煉成長改變荒誕,可這是現實。
現實就是無能為力。
因為當連大衆都相信,科學院的那項研究會帶領所有人走向更美好的未來時,就連大衆都認可用人命堆砌道路的行為忽視他們本身就是耗材時,她、才是阻礙發展的罪人。
無人道無成果的研究當然被禁止,無人道有成果的研究卻被贊頌?
她一輩子也可能和他們和解。
科學院有一萬種方法讓人們淡忘這件事。同事瘋了,那個研究方向需要曾經的院長參與研究,科學院需要她。
然而盡管執政官承諾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盡管議長用“為了人類”這樣的話勸告,盡管議會重申人體實驗違法法令查封了一大批實驗室,她始終無法接受。
最終她被變相流放,負責建設這座城市。
她帶走了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子,因為孩子們既無價值,又無處可去。
議會和科學院承諾會幫助養他們。
議長說:“我們被影響的太深,越是光鮮亮麗,越是污穢不堪。犧牲是個偉大的詞彙,犧牲者值得尊敬,犧牲必然有意義。但我想,犧牲不該是被操控的行為。我們的文明為何越是發展道德越在倒退呢?什麼時候,每一個個體的意志都能不被輕視忽視?那一定相當遙遠了吧。在這裡,這座城市,你可以用自己的雙手保護好他們,保護更多人。所以不要放棄。”
七樓的孩子們都是那時帶過來的,其中最嚴重的一直昏迷,幾乎沒有清醒。那個孩子就是她曾經同事的孩子。
關于中心城的一切她都抛之腦後,這座城就是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