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放着吵鬧的電視聲,老人洗完碗筷,随後拿起類似手機的東西開始刷起視頻。
她現在記性有些不太好了,身體也容易感到疲倦,沒有刷一會兒,老人便走到自己的房間裡開始躺着。
她在回憶之前的事情。
之前的事情?老人從床底下抱出一個木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懷中,生怕磕着碰着。
那是屬于她的很重要的東西。
她的丈夫已經死去了,她不是這個地方的人。
老人輕輕撫摸着木盒,嗯,她來自地球,來自一個偏僻的、貧窮的、肮髒的地方-萬民窟。
她記得當時,家裡好像鬧鬼了,各個地方的角落總是莫名其妙吱呀吱呀地亂響。
她被弄得煩了,開始罵罵咧咧起來。
“不要吵了,再吵被我抓着的話我就把你炖着吃了!”她那時候很年輕,精力總是很旺盛,不像現在,做一會兒事情就覺得很累。
這座房子果然不吵了,慧與閉上眼睛,安心地睡下。
有什麼東西掉落在她的臉上,慧與煩躁地睜開眼睛。
她看見天花闆上倒映着一個很長很瘦的黑色影子,她眨巴着眼睛,和天花闆上的影子對視。
“你叫什麼名字?”慧與不知為何并不害怕,她早就知道這地方鬧鬼,但是相比貧窮,有鬼這事又算得了什麼?
那人說自己叫約微斯,來自黑白星球。
黑白星球?慧與覺得這個鬼還挺有趣,竟然還編纂了這麼一個話本。
不過她喜歡,她樂意聽這些話本,就當解個悶。
約微斯是一個沉默的人,他說話總是淡淡的,沒有絲毫激情,不論慧與跟他說什麼,他的語氣都沒有太大變化,好似所有一切都不相關似的。
慧與就不一樣了,她每天上班真的快成一個散發着“臭味”的屍體了!一天到晚都要被上面的人批評這批評那,憋屈死她了!
現在有個鬼每天願意當她的聽衆,簡直就是給她這副被殘害的屍體标配的淡屍劑。
她把自己的經曆給他說了好多好多,還邀請他和自己玩,把自己的飯給他吃。
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她這麼好的人!哪有人會在萬民窟給鬼吃飯啊。
自己都窮得叮當響,竟然還會大發慈悲去施舍别人。
不過約微斯這隻鬼似乎并不理解她的苦心。
唉,沒辦法,誰叫她人美心善又大方呢?
但是這小鬼其實也很不錯,會暗中保護她,不讓她受欺負,幫她打掃家務。
老人打開木盒,随即拿出一本筆記本,她蒼老的指尖翻動着那些遙遠的回憶。
慧與哭哭笑笑,那筆記本的紙頁已經開始泛黃,字迹有些不太清楚了。
她的屍斑變淡了,約微斯竟然也褪去了黑白色,開始有了其它的色彩。
“你?怎麼像個變色龍一樣。”慧與碰了碰他的皮膚,涼涼的,像是那種果凍,又有些軟軟的。
褪去黑白,他的皮膚仍舊是黝黑的,似乎是在太陽底下曬脫了幾層皮所留下的痕迹,也許,這是太陽贈送給他的禮物。
這小鬼先前一直被一團黑影籠罩着面孔,現如今露出人形好像還是蠻帥的。
慧與雖然算不得是一個顔控,但是遇見了又怎能不說一聲的确是賞心悅目呢?
然後這小鬼用機械的調調跟她說了一段肉麻的話:“我喜歡你。”
見慧與不回答,那小鬼又繼續講道:“是你賦予了我色彩,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贈予了我,我會将這份記憶永遠珍藏,我也想給你更美好的世界,你願意答應我和一起雙修嗎?”
慧與:“你說什麼?雙修?是我想的那樣嗎?”
約微斯沉默了一會,然後解釋道:“就是你們人類之中所說的男歡女愛。”
慧與扇了他一巴掌,什麼虎狼之詞?她把小鬼當朋友,小鬼把她當小醜?
“你要是再說這些,我可就把你掃地出門了哦。”
約微斯有些疑惑:“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人類中表達好感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但是人類感情也分很多種,你說的雙修是男女之事!那是愛情下的産物,你我之間有什麼愛情?”
“愛情不可以是喜歡嗎?我真的很想跟你雙修,我想把我所看到的色彩都贈予給你,讓你看到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想把我的一切都給你,因為是你解鎖了我的封印,你就是我的妻子,我願意為你付出我的一切,哪怕生命,哪怕色彩。”
約微斯說的很真誠,聽得慧與一愣一愣的,她疑問道:“你之前隻看得見黑白?”
約微斯點點頭:“在黑白星球裡生存的生靈,從出生開始就隻能看見黑白的顔色,我們天性理智冷漠,凡事都隻會以利益最大化為目的,我們沒有感情,這是上古就流傳的封印,但是隻要我們感受到了愛,接納了愛,我們的世界便會不再是黑白,還能看見這個宇宙的三億多種顔色,我知道你們人類最多隻能分辨一千萬種顔色,遠不如我現在眼睛所看見的美麗和精彩。”
“我們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最美好的記憶,我想将所有的一切都說給你聽。”
“因為你是我的愛人,所以我想與你分享。”
慧與點點頭,若有所思,然後下一秒抄起一把掃帚朝約微斯打去:“滾滾滾,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才不信!”
雖然面前這個人說話的方式傻愣愣的,看起來很真誠,但是她才不相信什麼愛不愛,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不過就是利益往來而已,她可能真的恰好幫助了她,但那不是愛。
從小到她,她哪一次不是因為沒有足夠的利用價值就被移置後位,被人當做備用選項?
約微斯被掃地出門了,但并沒有灰心。
人類的感情遠遠比它們複雜,他雖然不是特别的懂,但他會一直默默守護他的愛人。
後來萬民窟被怪物侵襲了,怪物長着白色的腦袋,巨大的身軀肆意地在萬民窟踩踏,普通的槍支打不倒它們,弱小的靈族也無法給它們造成傷害。
它們是新科技的産品,不是舊時代的産物。
萬民窟的人群是社會中最落後力量的象征,與這些先進的東西相比力量差距過于懸殊。
竹聽渝查看着這段記憶中所出現的怪物,這些面孔模糊而又陌生,她想在其中汲取更多的信息。
慧與跑出了自己的房屋,她在尋找逃出的路線。
竹聽渝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他站在怪物的身上,似乎絲毫不畏懼這種場面。
他就是埃爾裡斯?竹聽渝皺緊眉頭想看得更細緻些,可是她看不清,除了模糊之外還有一個原因是那個人戴着一個黑色的口罩,恰好遮住了他的面孔。
竹聽渝覺得這人似乎有些眼熟,可是她卻完全沒有印象,究竟是誰?
那人像是察覺到了竹聽渝的目,伸開雙手向後倒去。
竹聽渝覺得自己眼睛壞了,怎麼會有人透過屍魂過去的記憶來看向未來的她?
是巧合吧,剛剛好與她所觀看的視角相對應。
異種的爪子向慧與抓來,她看到了約微斯,她還未張開嘴,就看到約微斯跳到自己的身旁同她說道:“去我的星球吧,我會給你想要的一切,好嗎?”
慧與答應了,她在地球的家沒有了,去哪裡不是一樣的呢?她是飄蕩的遊草,沒有哪裡是她的歸屬。
她離開自己的母星越來越遠,逃到了黑白星球。
顧名思義,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白的。
她的眼睛似乎也在某種封印中被剝奪了色彩,開始慢慢地變成黑白色。
她相信了約微斯的話,原來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是嗎?
慧與漸漸習慣了這種黑白,她和約微斯結婚了,生了很多個小孩。
在這裡生小孩與人界不太一樣,這裡是彙聚成了一團黑白色的氣體再在肚中漸漸浮出的,沒有人類生小孩那麼痛。
約微斯問她:“慧與,在你的眼中是否也能和我一樣看到許多美麗的色彩呢?”
她看不見,但是她還是點點頭:“嗯,很美。”
約微斯履行了承諾,一直都對她很好,她能感覺到自己對他也是有感情的,她愛得也很是深重,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麼她看不見除了黑白以外的其他顔色。
孩子長大了,她也老了。
黑白星球上的人的壽命都很短,短到慧與完全沒有準備。
那一天早上,慧與醒來後看到約微斯又變成了黑色的影子,她輕聲呼喚着他,可是沒有任何回應。
約微斯走了。
慧與好像也不是很難過,她說不清這種感情,隻是身邊少了一個人而已。
孩子們害怕她一個人呆着悶和孤獨,就把她接到它們的房子裡。
除了個别孫子孫女,它們都是黑色的影子,一個家裡,這麼多人,怎麼還不如一個約微斯好說話呢?
慧與覺得很奇怪,這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和她深入聊些天。
她老了,知道自己每活一天就離死亡更近一步。
她已然是一個老人的,不該有太多跳脫的行為,她不能為自己的孩子增添麻煩,不應該說太多話,不要操太多心。
坐在那,安靜地打掃着家務,享受着這黑白星球裡流淌的水流與墨色的陽光,這才是一個老年人應該最不讓人擔心的樣子。
她知道這是孩子在幫助她規避最大的風險,她都明白,可是她并不是特别快樂,她知道自己的内心需求在她這個年紀要學會自覺後退。
她覺得自己太矯揉造作了,一個老年人幹嘛要找這麼多事情?孩子愛她,她也愛孩子,這不好嗎?幹嘛要想這麼多?
可是情緒總是在黑白中不斷淪陷,太奇怪了,不受控制了。
時間帶去的不是她的容貌和身體,還有她那顆走向自由的心,身心無法再随意地跟随意志的指導,被困于沉重的軀殼,被酸痛的肢體折磨,無法再随心所欲地奔跑。
她那時突然很敬佩身處于被身體折磨卻仍舊能再精神上得到自由的人,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她太弱小了,沒有一顆強大的心髒。
她太自私了,老了還被自己的貪欲折磨。
所以她一邊礙于各種現實中應該履行的義務和扮演的角色,一邊又無法不去面對内心裡奇怪的情緒翻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