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離苦難了嗎?沒有,我知道。我所追求的東西隻是一霎的光景,前後皆是深不見底的深淵,在那深淵之下,是我堆疊的屍首,我的頭骨和斷肢。耗盡一閃而逝的生命我也依然想要的東西,沒有它我會死去,有它我也會死去,在這孤獨的隻有自我感動的時刻,我亦孤獨的死去了。我死的那樣幹脆,竟像是沒愛過這世界一樣的無情。——《人間不再》】
六道骸滞留在建築物裡某處的身體像個突然感受寒冷的人一樣,劇烈顫抖起來。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瞳仁緊縮呈針尖。
那種仿佛停留在靈魂深處的窒息感久久不能散去。
“那個人——”
他大喘了一口氣,緊緊攥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冷汗從額頭上滾落。
有些話卡在他的喉嚨裡,上下不行。
自六道骸經曆六道之眼的實驗後,接觸無數好的人,壞的人,沒有哪一個,像織田崇一樣,在他的那些被封印起來的回憶裡,就連呼吸都是痛苦的。
對大多數人來講,恐懼始于疼痛,就像小孩下意識的規避那些大人落下的巴掌,那帶給他們尖銳的疼痛,不好的體驗。
可當恐懼超脫□□,可怕的就不僅僅隻是疼痛了,或者說,疼痛隻占其中的很小部分。
循環的死亡,暗無天日的屋子,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可以擺脫這種噩夢一樣的死環時,未知就成為人精神上最痛的那個點。
這世上有兩種東西足以不傷及□□,但能緻使人瘋狂,一種是等待疼痛到來的空白間期,一種是沒有由頭沒有大體所有一切都不清楚的未知。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一個體育不好的人,他知道自己要跑四百米,在他跑的過程中他明白終點在哪裡,這隻會帶給他□□上的痛苦。
但如果他不知道要跑多少米,隻知道當你喊停的時候,他才能停下,那麼在這個過程中,你就是那個“未知”,他将經受的不僅僅是□□上的痛苦,更多的則是精神上的苦楚。
我跑了多遠了?
什麼時候會喊停呢?
我該在什麼時候沖刺呢?
這些精神壓力可以壓垮每一個脆弱的人。
那如果直面它呢?
*
時間,過去了多久呢?
我在這裡沉默的,沉默的注視着所有的畫面從身邊流逝。
多奇怪,這種仿佛斷開疼痛神經的感覺,我的心竟然平靜了下來。
我知道這個男人叫什麼,知道他的精神史,知道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我如此清楚明白,所以内心竟是連一點憤懑都仿佛懶得生出了。
迷茫在擴散,我問過自己,會恨他嗎?
會恨自己的親生父親如此對待自己嗎?
我該是恨的,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的去恨他。
那麼還有一個人我也該是恨的。
可我卻又茫然了。
如果你的所做皆為善,那麼我承受的那些,又算什麼呢?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去恨誰。
這具身體的感知仿佛壞掉了一樣,好似填充在體内的,隻是一片虛無。
我的眼淚斷斷續續的從臉頰上滾落時,我才驚覺我落淚了。
這一刻,冰冷的海水漫過了我的頭頂,淹沒了我的靈魂。
我活着,亦如死去。
現實裡。
太宰治抱着織田崇失去控制的身體正驚慌失措着,突然看見織田崇平靜的臉上,止不住的淚水決堤的滾落下來。
他很難形容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那一刻,有一種隔絕世界的孤獨從織田崇身上爆發出來,孤獨的幾乎叫人就此死去,也不會有半句埋怨。
太宰治怔愣的抹掉織田崇眼角的淚水,指間濕潤的觸感帶着一點織田崇的溫度,而那溫度又很快散去,隻餘下一點濕涼,鹹澀不已。
人啊,唯有自救,才能正的活下來。
他伸手去碰織田崇的手,“你真的想死嗎?”
太宰說的很小聲,幾乎是蠕動了一下嘴唇,與其說是說給織田崇聽的,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的。
你的所有掙紮,苦難和痛苦,你所遭受的所有一切。
難道不是對活着的一種渴求嗎?
“織田崇。”
這是太宰治第一次這麼認真的叫織田崇的名字。
他自己是一個多麼無藥可救掙紮生死的人,可如今,卻要勸别人活下去了。
“如果就這樣死去,那一切又算什麼呢?”
我又算什麼呢?
還有一句話被他含在了嘴裡,他眨眨眼,酸澀的眼淚便砸下來,砸在了織田崇的臉上,和他的眼淚一起,滑進了織田崇的衣口。
我是多麼自私的一個人啊。
他絕望的想。
要你背負這痛苦的活下去。
太宰治咬住自己的下唇,許是太過用力了,甜猩的鏽氣便在嘴裡彌散開,他卻才有那麼一星點的勇氣,緊緊握住織田崇的手。
你不是要替我抹藥的嗎?
不是說好了每天都要給我一個蟹肉罐頭的嗎?
說好的,先結束的話,就要下三途川的……
太宰治閉上眼,近乎虔誠的含住了織田崇的唇瓣。
你怎麼忍心丢下我一個人,先一步去往死亡的彼岸呢?
原來一切,都是騙我的呀……
鐵鏽的味道實在算不上好聞,隻是太宰卯足了勁要讓織田崇也嘗嘗,他狠狠咬破了織田崇的下唇,發狠的要叫這個騙子痛,隻是血氣漫上來,他又舍不得了,淚水從他睜着的眼中直直落下,落到織田崇的眼角,仿佛織田崇自己的眼淚。
你這騙子,笨貓,混賬,沒心沒肺的蠢蛋!
他在心裡咒罵着,罵着罵着,又忍不住蹙起眉。
……你若是愛我,為何不睜開眼來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