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沒話找話嗎。”身邊的人不鹹不淡的回道。
沈庭榆神色平淡,他們距離走到遊樂園門口還有一段距離。
“如果你想知道什麼,我建議你直接問。”
沈庭榆有點受夠這種彎彎繞繞的談話方式了,她不太理解為什麼自己明明給了對方可以直接問話的權利,他還要用這種曲折的方式來和她交談。
「太宰治」顯然察覺到對方的不耐,倒不如說,這是他故意引導的結果。
“欸——?好沒耐心啊。我問的話,你就會回答嗎?”
“如果我不想回答什麼問題,你就這麼自信自己能夠做到刺探出答案?”
沈庭榆冷冷的看着他,突然間,她收斂起冰冷的表情,一個露不出任何破綻的标準溫柔微笑挂在她的臉上:“我覺得你做不到。”
「太宰治」愣了一下,面露苦惱。
“好刻薄啊,沈小姐。”
随後他正色道:“你希望坂口安吾上位,為什麼?”
“因為他不上位,我就會把政府高層的人都殺了,實際上我想這麼做很久了。”
沈庭榆冷笑着,讓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緒,語氣非常随便。
“真是一幫廢物。”
對方毫不掩飾對于政府的厭惡,「太宰治」沒有開口問詢,轉移了話題:“你要構建新的秩序,實際上你已經在讓港口黑手黨進行轉型。”
複雜的情緒被掩埋在鸢色的眼瞳中,他開口,語調輕佻:“你改變想法了呢——就在短短的幾個月内。”
「太宰治」微笑着看着身邊的人:
“是‘書’中的記憶片段的作用?”
當然不是,這是她自己的想法。
散落在四周的港.黑成員看見他們,對沈庭榆鞠了一躬,沈庭榆擺擺手,示意他們各忙各的。
她停下了腳步,注視着為了給她和「太宰治」留下談話空間而撤走的部下,開口:“你覺得這種改變是好事還是壞事。”
「太宰治」随着她的止步而停下,沒有回答。
沈庭榆就笑了,“這樣啊,你不清楚嗎。”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想讓你拿那本‘書’嗎。”
身後傳來平和清潤的聲音,“因為「人間失格」和‘書’作用後,對記憶和情感有影響。”
聲音停頓了一刻,昭示出主人的猶豫,然而還是繼續響起,
“你見到過那樣的場景。”
沈庭榆眼神微動,似乎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記憶,聲音有些遙遠:“算是吧。”
在漫畫裡見到過也勉強算吧?
「太宰治」注視着沈庭榆脖頸的繃帶,“那些任務能夠讓你獲得「起死回生」的能力。”
他的聲音變得虛無,低聲呢喃着“……真是了不起。”
“你是在羨慕嗎。”
怎麼可能不羨慕呢?
「太宰治」輕聲歎氣,收斂思緒,眼神中的波瀾漸漸平息,嘴角重新挂起微笑,然而在對上沈庭榆的眼眸時,他愣住了。
像是意識到什麼,心髒難以抑制的震顫了幾下,他微微睜大雙眼,“你——”
“還真是不錯的表情,那句話怎麼說的?勝過【價值百億的名畫】?”
沈庭榆看着他,嘴角上揚,“你這麼配合我,某種意義上也是為了他不是嗎,現在這麼驚訝做什麼。”
「太宰治」張了張嘴,喉嚨裡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掐住,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麼?”
那些任務,又或者是「起死回生」的副作用很大,不僅僅是對精神。
「太宰治」回想着沈庭榆脖頸的刀口,和那天從魏爾倫的地下室出來後,不斷彎腰咳血的模樣。
那雙如秋日楓葉般的漂亮眼瞳裡罕見的展露出茫然和不解:“你明明……,”
明明就對自己心生抵觸,為什麼還要讓中島敦去找到自己,為什麼願意救織田作?
沉默了半晌,他輕聲開口“是因為太、是因為他?”
另一個世界的太宰治。
沈庭榆看着「太宰治」:“你是想說我把自己對他的感情投射到了你身上,還是我視你為他的替身?”
「太宰治」微微抿起唇,眼前的人笑了一下,認真的說:“你談過戀愛嗎?有過想共赴一生的人嗎?”
漆黑的眼瞳和棕紅的眼眸對上,「太宰治」看見沈庭榆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神情,她張口,一字一句的說:“我愛他,也隻愛他。把你當做他的替身,對你們而言都是一種侮辱——哪怕你們長得一模一樣。”
“你就是你,他就是他。”
“我想救織田作,和你們之間的相似點無關。”
真心所愛,怎麼可能會去找對方的替身?
“我在見到你的第一刻,我感受到的隻有厭煩,但關于這件事情,我要向你道歉。”
沈庭榆垂下眼眸,輕聲說“那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看見你面孔,會難以抑制的意識到他不在我身邊這件事。”
「太宰治」注視着她落寞的神情,沒有說話。
他很想說像他這樣隻會給人帶來不幸的人究竟有什麼值得去拯救,去思念的,然而他沒有立場去開口勸阻,也無權插手。
因為那是隻屬于那個世界,那兩個人之間的事情。
周遭安靜下來。
沈庭榆看着栽種在遊樂園内的樹木,微風吹拂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樹影婆娑。
“不過馬上就能見面了,”她開口打破寂靜,臉上流露出淺淡的愉悅,「太宰治」微微抿唇,沒有說話。
“但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什麼事。”
他的聲音有些幹澀,沈庭榆突然就有點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開始覺得尴尬了。
“就是,”「太宰治」看見沈庭榆出于不知緣由的尴尬而變得鮮活真實起來,像是從黑白的舊畫中脫身,躍進了這缤紛的人間萬象。
她的眼神四處遊移,最後定位到自己身上。
沈庭榆用着,平時絕對不可能對「太宰治」使用的商量的語氣問詢:“你能不能,認為你自己是替身?”
「太宰治」愣住了,很快他就分析出緣由:“……是因為任務?”
他蹙起眉,看着沈庭榆掩埋在圍巾下被血液染透的繃帶:“這些任務究竟……”
由誰發布,又到底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内容?
“噓。”
沈庭榆豎起食指,微笑道“我不能說。”
這個解釋起來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煩了,還是不說為好。
「太宰治」定定的看着她,對方神色淡然,似乎并沒有痛覺。
好看的唇線抿起,良久,「太宰治」開口:“判定标準是什麼?”
這就答應了?沈庭榆愣了一下,馬上回答:“你真心實意的認為自己是替身,隻要一瞬就行。”
“知道了。”「太宰治」閉上雙眼,沈庭榆呆呆的看着他微顫的眼睫,似乎能夠聽見事物在他腦海中構建發出的「咔哒」聲響。
遊樂設施的音樂聲缥缈的傳來,沈庭榆安靜的等待着,過了幾分鐘,「太宰治」睜開了雙眼,似乎有什麼無形的事物在這一刻改變。
在對上對方眼眸的瞬間,沈庭榆腦袋裡嗡了一聲。
莫名的既視感在她背後炸開,她看着眼前氣勢全然陌生青年,難以抑制的感到頭皮發麻。
「太宰治」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讓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那雙鸢色的眼眸隐隐透露出一絲無奈和疲憊,他調笑着開口:
“是小榆啊。”
他往前邁了一步,沈庭榆看着那雙混雜着疲憊,卻又絲毫不掩飾趣味和探究的眼眸,決定後撤。
「太宰治」察覺到她的躲閃,微微歪了歪頭,突然笑了,他伸出手,一把握住沈庭榆的胳膊,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哎呀,”
他俯身,沈庭榆感受到「太宰治」貼近自己,在她耳邊輕聲說,那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語氣慵懶卻包含惡意:“怎麼了?難道——我演得不像他嗎?”
好胃疼的情節,這怎麼還加戲了。
沈庭榆詭異的沉默了,她似乎可以聽見「太宰治」心底黑泥翻滾咕嘟冒泡的聲響:“「太宰治」,你還好嗎?”
握住她胳膊的人頓住了身形,良久,「太宰治」松開了桎梏,他禮貌的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沈庭榆看見他蹙起眉,擡手輕輕揉動太陽穴。
沈庭榆小心的問:“你剛剛是……”
“啊,我剛剛給自己洗了腦,安全詞是「太宰治」。”
「太宰治」合上雙眼,再睜眼時,已經徹底恢複了正常,那些觸目驚心的惡意如潮水般從他周身褪去。
他愣了一下,看着沈庭榆怔愣的表情,失笑道:“吓到你了?”
這也太酷了。
沈庭榆倒吸一口冷氣,像是看見什麼難以理解的事物一樣開始全方位360無死角的打量着他,語氣興奮:“這對你而言很容易嗎?”
她想學這個,準備讓太宰治去教她。
「太宰治」無奈的看着她圍繞着自己轉圈,聽出她言語間的興奮,怔愣片刻,回複到:“很簡單,隻需要一些心理暗示。”
“對你有傷害嗎?”沈庭榆微微蹙起眉,把“書”從懷裡掏出來,要是有她就要開始寫字了。
“……沒有,時間足夠短。”
「太宰治」看着她的動作,微微抿唇,“你不害怕?畢竟……”他垂下蝶羽般的眼睫,語氣不明的開口“如果我想給你洗腦的話,也做的到喔?”
比如,讓她放棄“書”,或者為他所用。
雖然給他人洗腦和給自己洗腦的難度幾乎不是一個層級的,但如果準備工具充足,且地點合适,再設下多個圈套的話……雖然非常困難,但未必做不到,至少就現在,「太宰治」腦内就有幾個大緻的方案。
尤其對方對太宰治的情感特殊,而他們有着一模一樣的面孔。
“那很可怕了,”沈庭榆感慨一聲,長而彎的眼睫微垂,然而面上卻是絲毫不在意的神情。
到底是相信另一個太宰治,還是自身有什麼其他的底牌呢?
亦或是……對自己的人生完全不在意?
「太宰治」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沈庭榆看着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宰治」露出微訝的神情,“不過……現在的話,我相信你不會這麼做的,”面前的女人浮現出似有若無的笑容,笃定的這麼說着。
啊,結果竟然是,對他的信任嗎?
那還真是不可思議。
沈庭榆移開手,轉身往外走,又恢複了那種舉止優雅卻帶着溫和疏離感的模樣。
剛剛那些鮮活的真實情緒猶如昙花一現,似乎隻是「太宰治」的錯覺。
“走吧,安吾快要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