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k我,一個問題:該告訴敦院長的真相嗎?
隐瞞,他可以痛痛快快恨院長一輩子,甚至施加報複;坦白,他隻能痛苦擰鎖的怨他,最後那些苦楚打碎咽入腹中,不了了之。
彼時獲悉院長與敦事情原委的沈庭榆沉默無言,她又想起來家鄉了,那個安穩祥和的地方,随後恍然驚覺:啊,其實即使在那個世界,自己國家和平發展的時光也未達百年。
隻是她幸運,才出生在那個時代,那個國家。
戰後的社會是這樣的混亂複雜,人活得太過凄苦。
那所孤兒院根本就不配稱之為孤兒院,院長也不配成為管理照顧孩子們的院長。
看見這個骨瘦如柴、怯懦無比卻有着晶亮而泛着光彩的眼睛的孩子,沈庭榆那一刻想過:啊,幹脆把他們都殺了好了?
可孤兒院不是實驗室,老師們不是實驗員。
即使再過混亂不堪遭人嫌惡,在如此貧瘠動蕩的時代,他們也是給了流離失所的孩子們一個地方活下去的人。
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院長似乎在說很多事情、很多話,忌憚憂慮懷疑什麼都有,嗡嗡作響和蚊子蒼蠅一樣。
沈庭榆在混沌之中裝模裝樣思考片刻,随後攤開手。
這根本就不是她該考慮的問題,沈庭榆沒有資格替他掩埋真相做出決斷。
中島敦不是沈庭榆。
他有自己的路。
*
這個世界的院長,果不其然還是那樣呢。
啧,不能撞死真可惜啊。
沈庭榆窩在公園長椅上,有點蔫吧無聊,她望着天,今日晴空萬裡,陽光普照,金芒揮灑在起伏海水之中,璀璨耀眼。
她和院長進行了“和諧”“友善”的談話,最終結果就是:如果中島敦不想見他,他永遠都沒有資格去主動找那個孩子。
女人眨眨眼,在心底歡呼:好的好的,主線榆給的任務之一get√
戀愛歸戀愛,活還是要幹的!
不過算算時間,感覺自己差不多也要和那個人見面了吧。
真是一點也不期待。
從衣兜裡拿出手機編輯消息,點進社交軟件在搜索裡填上先前查好的号碼,發送好友請求。
對面通過的非常快。
點進去翻看動态,最新一條是和朋友合照的圖片,看背景是在佛羅倫薩美術學院裡拍的。
神奇的是,配文并非什麼感慨青春的文藝文案。
她把整個學校體系,從管理層到基層師生,從校園環境到内部管理,甚至連自己所學的專業都未能幸免(實際上這個說的最狠),酣暢淋漓罵個遍。
沈庭榆噗嗤一下被逗笑出聲。
号主頭像很可愛也很命苦:一個上吊的小人手握數位筆,身下各式各樣的繪圖軟件和工具散落在地闆。
吊繩旁配着英語:「Hey, look! The architect's hanging herself!(快看,設計師上吊了。)」
有點瘋瘋喪喪的。
看起來是私号,平時用來分享一些自己的日常生活,順帶吐槽發洩,纾緩學業與兼職帶來的壓力。
号主很激動,先是一頓試探沈庭榆的身份以防止自己被詐騙,沈庭榆拍了自己的照片發過去。對面沉寂片刻,随後:
〖Yuki :!!!〗
〖Yuki:[哭哭.jpg]〗
〖Yuki:小榆活啦!?〗
〖Yuki:照片我保存啦……現在科技發達真好,之前的相片被黑貓先生拿走了[哭哭.jpg]〗
〖Yuki:爸爸在東京!我現在買票回去!!〗
她沒問任何當年的事情,有沒對“死亡”的沈庭榆複生表達疑惑,隻是很喜悅地發着消息,短信提示音叮咚叮咚,像是小鳥在快樂歌唱一樣。
〖Yuki:能再次見到你,真的、真的太好了。〗
“……”
沈庭榆垂眸摩挲着手機,冷光屏在她鴉羽般的睫毛下碎成一方銀亮的光斑,神情軟和得不可思議。
沈庭榆從來不否認自己在找和室友樣貌和性格相像的人做朋友,這有什麼問題?
這不是很正常嗎?
不把她們混淆成同一人,清楚她們是獨立的個體也不妄圖加以塑造,這不就行了嗎。
關于穿越的事情,她和姬令曦一五一十說明過,室友抱着她歎氣安慰,又在聽見西園寺雪乃的事情後,幹脆利落收緊圈在她脖子上的手臂,那架勢看起來是想把她勒斷氣。
栗發少女看起來快氣炸了,又在看見沈庭榆唇角漫溢的笑容後,放松力氣,用着原諒出軌妻子的丈夫語氣滄桑道:「閨女,我真得帶你去看心理醫生了。」
她們去了,讓姬令曦有些欣慰的是沈庭榆沒表現出抗拒,很順從安排,這讓姬令曦高懸的心墜地些許,總歸不抵觸治療就是好事情。
結果那位享譽盛名的心理醫生非但不覺得沈庭榆有問題,反而高度贊揚其積極健康的生活态度,甚至最後大有想摒棄職業素養和沈庭榆加上通訊成為朋友的意圖。
出去後,姬令曦直接扇了沈庭榆一巴掌。
然後和聞訊而來的沈女士和榆先生談話。
這種關懷還真是甜蜜的負擔啊,是吃抹茶巴菲時會被雪頂厚實無比的抹茶粉嗆到咳嗽的,這種程度的煩惱——可想吃抹茶味巴菲的人不就是為這口抹茶粉嗎?
父母親友,那個人就這樣什麼都不要了?
陰暗晦澀在心底翻湧,野獸一般掙紮撕扯着胸腔,回想着那些扭曲作嘔的畫面,沈庭榆突然難以抑制地輕笑出聲。
無視路人驚懼的神色,她竭力壓抑着那抹情緒,收斂笑容。
「幫我照顧好她。」
啊啊,真是的。
荒蕪的目光飄向遠方,天邊的雲彩悠悠而過,宛若誰發出的歎息。
光線充足到叫人昏暈,這讓沈庭榆又想起初見莎士比亞的情景,彼時她做出精神孱弱的模樣,僞裝着可憐殘破假象,恐懼無比又雀躍歡慶即将來臨的一切。
【沈庭榆】。
手指躍動鍵盤,敲擊出字符。
宣告劊子手握着的砍刀落下。
〖小榆來咯ovo:我也是喔ψ(`??)ψ〗
〖小榆來咯ovo:東京有一個展會,我們一起去看吧?〗
〖Yuki:是室内生活方式展?好啊!原本我就想回國去看看。〗
〖Yuki:小榆,爸爸把當年的事情都告訴我了,有些話終于不用對着你的墓碑說啦……〗
〖小榆來咯ovo:是嗎?這話還真是讓我有些心情複雜啊(笑)〗
〖小榆來咯ovo:雪乃。〗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
敦來到了山下公園,四處張望試圖找尋找沈庭榆的身影。
午時光線足,太陽把萬物曬得暖融濃稠,公園草庭中傳來機械轉動的輕響,紮根地底的灑水裝置突然開始搖頭,細密的水霧在半空飛揚。
許是溫度太高,敦覺得世界開始融化,萬物扭曲成色斑,泥一樣黏着視網膜。
女人活潑清亮的聲線驟然刺破混沌:“敦!這裡這裡!”
在人群中感到茫然的白發少年如夢初醒,他越過草坪望向聲源,女人雙手交疊下颌抵在膝上,正歪着頭看着她。發絲如墨,笑意盎然,羊絨衫白得沒有絲毫雜質,光斑稀碎潑灑其上。
裝置輕輕噴灑的水霧蒸騰,水汽細微扭曲光線,模糊沈庭榆的身形。
這讓敦覺得她是一捧即将被烈日消融的雪。
敦奔跑過去,将手中的書本遞給她,莫名地他有些緊張,心神不甯——最近他總是如此,而今日尤為嚴重,像是什麼預兆。
“沈、沈小姐!亂步先生叫我把這個給你。”他嗑磕絆絆,雙手胡亂把本子遞給沈庭榆,眼神遊離着轉身:
“總、總之,我……我先走了哈哈……”
身後傳來輕脆的咚響,那是指骨不疾不徐敲擊長椅木闆發出的聲音,沈庭榆唇角織笑,緩慢啟唇:
“過來。”
虎的直覺,叫敦想跑。
“阿敦,坐到我身邊來。”
她的聲音明明很輕柔,中島敦卻莫名覺得毛骨悚然,像是白日撞鬼。
少年坐下了,垂着頭顱,雙腿緊緊并攏意圖把自己縮起來。
“今天是,我來到這裡的第三天。早上,我看見一個人即将被大貨車撞死。”
身側傳來不疾不徐的聲音,他小心瞥眼沈庭榆,她正漫不經心翻看着手中的書本,随後取出夾在書頁之中的兩封信件。
女人看眼信封之上的署名,眉頭微挑,随後把其中一封放回書頁中,另一封攥在手中。
敦觀察到她露出無奈的神情,弱弱問:
“……那,那對方有事嗎?”
“安啦,有我在的地方不會死人。”
沈庭榆雙臂一展,仰癱在長椅上:“那個人來到橫濱,是想見一個孩子,給他獻上朵鼓勵的花束,慶祝他成為一個可以守護他人的人。”
“然後我調查,得知些有趣的事情,啊。”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開口:“說起來這些情報還是芥川提供的,應該是你們的太宰先生事先安排的吧?”
她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一個檔案袋子,遞給敦:“淩晨聽見門外傳來響聲,快遞員把這個放在門口就走了,托我給你。”
敦接過袋子,打開,做這個動作時手甚至在顫抖,他覺得自己在開啟潘多拉的魔盒,理智叫嚣着不要去看,可感情上又不受控制地想打開。
紙張抽出,露出惡魔的面孔。
墜物聲溷雜震徹天際的哀嚎聲響徹山下公園,敦從長椅上摔下,無法抑制自己的尖嘯: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
路人震驚的目光透過滿天飛揚的文件,落在他身上,又被面帶笑容的女人起身遮住。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啊啊!!”
他抱住頭,痛苦喊叫着,情報從檔案袋裡面滑出散落滿地,又被風撿起。
路人收回視線,什麼也沒注意到般離開。
臂環被驟然亮起的紅線割開,沈庭榆指尖微動。
滿天紙頁被無形事物拉扯,飛鳥歸林般乖順落回女人的掌心,她轉身單膝跪地,手臂按在少年的肩膀上。
呼吸急促無比,敦被強烈的恐懼侵襲着,他想跑開,想逃離。
然而,
“看着我。”
這聲音似乎有魔力,能夠把人激蕩狂亂的情緒抹平。少年擡頭,對上雙墨藍寶般沉靜又不顯絲毫情緒的眼。
莫名地,敦呼吸開始平穩,心緒逐漸安靜。
沈庭榆注視着他,評估着他的狀态,少年瑰麗的瞳孔中是無法掩飾的痛苦恐懼。
“他随身帶着一把手槍……”
根本無法掙脫她的力度,敦也不想虎化傷害到這個人,他聲嘶力竭:
“是想來懲罰我嗎!!他要把我帶回那個地獄之中嗎?!”
“想要賣掉,去買一束花。”
「那個人來到橫濱,是想見一個孩子,給他獻上朵鼓勵的花束,慶祝他成為一個可以守護他人的人。」
少年愣住,随後憤怒大喊着:“不可能!那個邪惡的男人怎麼可能會來做這種事情!!那個人……才不會……”
敦的話語驟然截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