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型練音房的房間不大,在所謂“基礎的隔音”下,隔壁的鼓聲隐約可聞。
設備也很簡陋,左右兩側都放着黑色的音箱,外殼刮痕斑駁,電線交錯着延伸到房間的各個角落。天花闆上亮着白色的燈,粉塵在空氣中浮動。
房間裡兩個人在接線。
吉他接上效果器再接調音台......
“均衡、增益......”
郝雲樂對着老舊的調音台上的一堆旋鈕發怔,雖然剛剛在門口看了不少攻略,仍然一頭霧水。
“還是不調了吧,調壞了還得賠錢。”
他小聲嘟囔了一下,手指輕輕撥弦,就聽到音響發出一陣轟鳴聲,将房間裡的空氣都震顫了一下,吓了他一跳。
音質好爛!琴聲都變得劣質了!
薛遊則拿起話筒,清唱了一句
【扔掉六便士】
下一刻。
“滋滋——”
尖銳刺耳的聲音炸響,兩人捂住耳朵。
“爆音了。”薛遊聳聳肩,走到調音台前,音量旋鈕上的數字幾乎被磨平了,往左旋轉調低了一些。
他歎了口氣,“先将就着用吧。”
“早知道這個月要組樂隊,我就省吃儉用了,現在隻能用最低級的排練室。”
郝雲樂抱着吉他深感自責。
他把獎學金花得差不多了,除了和朋友聚會,還有一大半用在買有趣的效果器和撥片上。
“把這些撥片賣了能賺點錢嗎?”他喃喃道,打開了撥片盒。
“撥片能賣多少錢?”
這不是幾塊錢一個嗎,賣一百個也排練不了一天。
薛遊拿着手上批發款的黑色撥片,漫不經心地把視線了投過去。
眼睛突然被晃了一下。
吉他手的盒子裡插滿各式各樣的撥片,有銀色的、海洋一樣深藍的、漸變的櫻花粉、青翠的綠色......
郝雲樂見他看得專注,馬上兩眼放光、興緻勃勃地介紹起來,對自己的寶藏如數家珍。
“這款是aa樂器限量款的,我卡點才搶到的!”
“這是非格合作的銀河系風格撥片,現在也賣斷貨了!”
“這個是奢侈品牌跨界出的撥片,品牌的包要上萬,但撥片卻隻要幾百!”
說着說着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遊哥有喜歡的嗎,要哪一個!”
薛遊一時看得眼花缭亂,他對這些都不太在意,還喜歡順貝斯手的撥片用,随手從裡面拿了一個,劃了兩下琴。
沒浪費時間,直奔正題,擡起眼皮淡淡地說:“先從頭來一遍《listen》。”
“ok。”郝雲樂自信滿滿地比了個手勢,一臉躍躍欲試。《listen》他練了無數遍,已經爛熟于心了,還蠻自信的。
3、2、1
“進!”
然而開頭吉他就亂了。
他一時有些慌亂,薛遊沒有停下,示意他繼續。
【扔掉六便士】
【在出租屋誕生的理想主義】
馬上又快了一拍。
......
【酒精沖洗】
【月亮高懸皎潔如昔】
......
王皓是個大學生,身為搖滾愛好者,為了攢錢看樂隊演出,在暑假打工。又因為對樂器、設備熟悉成功應聘排練室的工作,喜歡在樂隊排練時偷偷在門口聽上幾分鐘,搖頭晃腦地點評。
剛剛從2号排練室經過,聽到裡面傳出來的聲音,頗為期待地站住了。
“這不是非格的《listen》嘛?居然敢cover難度這麼高的歌,有勇氣啊。”
再屏息一聽。
裡頭傳來不成章法的歌聲,吉他和人聲混亂成一團,像兩個孤立的樂器拼在了一起,各演各的。
相當不融洽。
他歎着氣搖着頭回去了。
對站在前台低頭寫譜的青年說,“淮哥,最近來排練的樂隊技術都一般啊,剛剛聽到2号的,很亂。而且就一個吉他手,一個主唱,起碼帶個鼓手啊!”
“排得還是《listen》,也太自大了吧。”
姜淮舟沒有擡頭,隻淡淡說了一句:“等結束前你再去看。”
“啊?!!”
一聽這話,王皓驚訝地愣在那裡。
他的打工同伴姜淮舟在他眼裡跟神一樣,長得又帥、貝斯技術又高、會調音會修樂器......
唯獨有個缺點——話實在是太少了!
簡直跟嫌說話費力似的不愛開口,一天下來聽不到他說幾個字。
往往都是他唱獨角戲巴拉巴拉講一通話,說得激情澎湃,興緻正高地轉頭一看,對方還是那張無動于衷的冷淡臉。
點評樂隊時收到對方的回複,這還是頭一回。
王皓一下子來了興趣,查看起訂單。
“五小時,到七點多結束......”
随即頗感興趣地喊道:
“讓我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淮哥開口點評八個字!”
排練室内,氣氛有些低沉。
薛遊找了條凳子坐下,放了錄音,修長有力的雙手扣着搭在腿上,抵着下巴,半合眼皮,臉上沒什麼表情地聽着。
郝雲樂一改剛剛的自信,笑容消失了,挫敗地垂着頭,喉嚨發緊,不敢坐下,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一曲結束,空氣中隻剩下吉他的悠長回聲,薛遊慢慢總結道:“一個字:亂。”
聲調平靜,語言卻尖銳地指出問題:“節奏配合、聲音平衡、協調性等等都不行。”
他平時總是神色散漫,嚴肅起來像變了個人一樣,微微皺眉,沉着眼,本就鋒利的相貌更為凸顯攻擊性,深邃的眼睛半眯着思考。
郝雲樂心都懸起來了,焦慮地團團轉:“是我沒彈好!我一個人練的時候還挺順,沒想到合奏是這種效果!”
薛遊松松坐在椅子上思索着,手指敲擊着扶手,發出緩慢聲音。
“哒——哒——哒——”
郝雲樂就看着這雙白皙修長的手一下下敲擊着,心不由得收緊了。
“最大的問題是你沒從單人演奏到樂隊中轉換過來。”
“單人演奏是獨立的,樂隊演奏是需要配合的。”
“人聲、吉他、貝斯、鼓、鍵盤融彙在一起,相輔相成,組成了樂隊的歌曲。”
“每個人都同等重要,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繼續說,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壓迫感:“這才是樂隊。”
郝雲樂的心猛地一跳。
“所以在樂隊裡,一定要關注隊友,做到互相支撐。”
“不是把自己部分彈完就行,而是要聽其他樂器,如果對方失誤,如何補救,如果對方即興,怎麼配合跟上。”
“現在就我們兩人,除了自己彈,你需要聽我的節奏吉他以及演唱節奏,互相配合。”
薛遊說完,見這高個青年低垂着頭,金發仿佛都褪色了,像喪氣的大狗一樣不安,臉上不由得浮現出淺淺的笑容。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語氣緩和了一些,“你現在這樣很正常。”
“這首歌難度本身很高,你沒有過樂隊經驗,我們是第一次排練,加上沒有鼓手,節奏不好把控,不利因素很多。”
“不用這麼緊張,都有一定适應期,默契需要長期磨合培養。”
“慢慢來,我會和你一起練。”
鼓勵的話語在耳旁落下。
郝雲樂腦袋突然放空了一瞬,記憶像是火車呼嘯而過。
——啊,他現在已經……
肩膀上溫和的力度讓他回過神來,收回思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看向旁邊的薛遊,眼神裡有些光芒在閃爍。随即用力地點頭。
“遊哥,我會加油的!”
“加個節拍器,我們一段段來,先把主歌1弄清楚。”
薛遊見他振作起來,笑了下,重新開始錄音:“注意配合,跟着走。”
【扔掉六便士】
【在出租屋誕生的理想主義】
......
一段結束後,薛遊停了下來,問:“聽出什麼了嗎?”
“吉他太重,導緻人聲不夠清晰了。”郝雲樂思索了一陣後說。
薛遊點頭,“聲音平衡也很重要,太突出蓋過人聲和太弱消失都不行,我們現在沒有專業的調音師,”
說着走到調音台前,簡單調節了一下,“隻能粗糙憑感覺調一下。”
“重新開始吧。”
【扔掉六便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