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碎重寫無數次的和弦】
【有它存在的意義】
台下的人仿佛參加酒神狂亂的盛宴,眼睛、耳朵,所有的器官都喝醉了一般嗡嗡作響。
無法抵抗、無法反對,隻能跟着一起被卷入歌曲的洪流,揮着手獻上呐喊和尖叫。
——吉他solo。
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郝雲樂手還有些顫抖,再怎麼努力,理智也無法戰勝無形體的恐懼。
但似乎隻要把目光緊緊聚焦在一點上,望着前方肆意潇灑的主唱,就能忘掉底下如芒在背的視線,忘掉糾纏不放的過去。
就能存在于最好的當下。
他猛地滑動撥片,夜裡一個人練習了千萬次,即使大腦一片空白,手也早已熟練到不用思考都能演奏。
——我此刻站在這裡啊!
音階跳動越來越快,節奏越來越猛,殘暴的旋律如同千軍萬馬奔騰。
身體微微搖晃,手卻如此有力地,一次次彈出狂亂的節奏,把氣氛推到高潮。
“這……這還是那個郝雲樂嗎?”有人手抖着指着上面,不敢置信地喃喃。
“他什麼時候這麼會彈吉他了?!”
“不對,他什麼時候會彈吉他的??”
薛遊聽爽了,眉眼飛揚起來,拿起吉他就開始跟着掃弦,轉身沖着鼓手就彈。
陳朔一默默地和他對視着。
不知道今天被迫多少次即興,已經拉回了多少次節奏的鼓手臉色終于沒有那麼平靜了。
全部都是計劃外的舉動。但氣氛為什麼比以往任何一場演出都熱烈?
場下早已失控。
對上玩high了停不下來的兩個人,他不得不打出愈發急促、力度更大的鼓點,高速地踩镲來配合。
罪魁禍首主唱卻依舊興奮,鋒利的眼神掃過台下激動到極點的人群。
這個酒吧裡,大家都有着太多的苦悶,幾杯酒咽不下痛苦,發洩不出來的憤怒,全都在狂烈的曲聲中被引燃,
何以解憂?
“唱吧。”
他淡淡一笑。
下面瘋了一般地跟他一起嘶吼出副歌。
【why don't you listen】
【why don't you listen】
【why don't you listen】
紅光混亂下,冰冷的聲音開始染上憤怒。
薛遊,為什麼你就是不聽呢?!
世界這麼大,選擇還很多,為什麼你要在刀尖上行走?
忘掉你的過去、你的憤怒、你的痛苦,放棄吧。
【why don't you listen】
【why don't you listen】
放棄音樂吧。
放棄音樂就可以解脫了,就不用再受折磨了,就可以過上日常的生活了。
頭腦裡的聲音一遍遍勸誘着。
【why don't you listen】
【why don't you listen】
但是。
他緊緊握住話筒,汗水浸濕了手心,隻聽到自己的心在說。
唱啊。
【是怪獸在心底咆哮】
【吞噬一切軟弱】
【這空虛如何填滿】
唱啊。
【這空虛如何填滿】
【除了歌唱我别無他法】
——這空虛如何填滿
在掀翻屋頂的喊聲中,嘶吼出了最後一句。
——除了歌唱我别無他法
有什麼辦法。
放棄不了。
——即使音樂帶來的全是痛苦,他還是這麼瘋狂地愛着音樂啊。
“砰!砰砰!”
幾次鼓的強勁重擊中結束了演出。
台下馬上爆發出猛烈地喊聲,一開始隻是一聲,後面越喊越多,越喊聲音越大,一時間震耳欲聾:
“安可!”
“安可!!”
“安可!!!”
薛遊看着下面熟悉的面孔,一陣陣的恍惚。
剛剛的激情仿佛潮水一樣很快褪去了,隻留下無意義的、被水浸濕的沙子。
他随手抹了把汗,又變得懶洋洋起來,散漫地笑着回答:“就排了這一首歌,安可不了。”
“介紹下我們的成員。”
“我是主唱,薛遊。”
一陣歡呼和尖叫。有幾個人跟瘋了一樣拼命地喊着他的名字。
“左邊的是吉他手郝雲樂。”
吉他手還愣在那。
但歡呼再次響起,有一桌人起哄地拍着桌子,拿着酒杯朝他亂揮。
“右邊後面的是鼓手陳朔一。”
陳朔一在喊聲裡配合地打了段鼓點。
上道啊,薛遊對鼓手很滿意。
接着他開始處理工作,用話筒指了指台下的貝斯手,眉毛一挑。
“你說說,怎麼回事。”
剛在吼聲中發洩完怒火的花臂大哥正準備瞪過去,就看到主唱拿話筒也指着他。
視線充滿壓迫感。
“你冷靜地聽他說。”
他不由得安靜下來。
穿着騷包的貝斯手在衆人的視線下,閉上眼低頭大喊,“她誇我貝斯彈得好!她是第一個誇我的!第一個看到我的人!”
“我隻是想邀請她來看我們排練,根本沒有别的想法!”
“我是貝斯性戀,老婆是我的貝斯啊!”
大哥怒了,“艹!你剛才怎麼不說?”
“你也沒給我機會啊!”對方羞憤欲死,“而且說出來多丢臉。”
旁邊都笑了起來。
“有話好好說,别再打架了。”薛遊眯起眼,語氣漫不經心,“沒看到我們老闆很為難嗎?别把酒吧打毀了。”
面色兇惡的大哥像是被訓話的小學生一樣,點了下頭,道歉,“下次你演出我去第一排聽貝斯。”
“不……倒也不必……”
貝斯手驚恐萬分地拒絕了,轉頭沖着台上就喊:“遊哥,你們樂隊叫什麼!晚上我給你去m島炒作,給你投票!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眼鏡男剛剛搖累了,現在又站在吧台旁,隻不屑地冷哼一聲,“就這麼幾個人,投票有什麼用?”
其他人卻反響熱烈,又吵鬧起來。
“對哦!晚上就投票了,樂隊名是啥?”
有人信誓旦旦,“遊哥,今晚不睡,我們熬夜蹲0點給你投了!”
有人很有義氣地捶胸,“再轉發100個群聊!”
“不投票不是我哥們。”
樂隊名?
還沒怎麼考慮的薛遊向後看了下隊友。
郝雲樂完全沒回神,陳朔一是指望不上的理工男……
這時,他的目光突然在鼓手的肩膀上停住了。
深綠色的刺青在燈光下顯得異常顯眼。
像是荊棘紮中了鳥的身體,而這隻受傷的鳥滴着血、昂首朝天,要發出痛苦的呼喊一般。
閃電刹那間劃破過去的幽海,映亮了一瞬的回憶。
是誰曾在他身旁念過:
“它把自己的身體紮進最長、最尖的棘刺上,在那蠻荒的枝條之間放開了歌喉。在奄奄一息的時刻,它超越了自身的痛苦,而歌聲竟然使雲雀和夜莺都黯然失色......”
那時的他尚不能理解這份痛苦和決心,隻覺得音樂、樂隊是快樂的事情。
現在的他隻散漫的微笑着,目光看向前方空中的一點,穿過了歡呼,穿過了時間,落在了幾年前,聲音平靜而笃定,“我們的樂隊名是……”
“荊棘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