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八點,委托人和她即将結婚的朋友一起在外面吃飯。
聊了會兒明天的流程後,她開口問對方,“你們真的不休個婚假嗎?好久沒去旅遊了吧。”
對方搖頭:“沒空啊,工作需求一個個都排得很緊,要趕在暑假前上線......”
“等忙完這段時間......”她說到一半,對上朋友倦怠的眼神,歎了口氣,“我知道了。”
“對了,婚禮上我請了樂隊。”
“樂隊......你提過的在音樂酒吧演出的樂隊?技術很好嗎?”
“還可以,”委托人想了下,“他們的主唱是個很特别的人。”
“特别,”女子咀嚼着這個詞,“這是什麼形容?”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幾個月前他第一次來到酒吧之後,我看着酒吧的氣氛一點點改變,”委托人笑了笑,“聽過他們演出後,我甚至想到了幾年前我們的樂隊。”
“你還記得嗎?aurora echo?”
怎麼會忘呢。
新娘走回家的路上,腦海裡突兀的想起了從前。
二十多歲的少年意氣風發,為寫一首歌能夠通宵幾天,困得要死出來還手舞足蹈;每次演出都仿佛像是在燃燒一樣拼盡全力,結束後在酒吧邊喝酒邊發誓:“我們要組一輩子的樂隊!”
aurora echo,像是極光一樣璀璨,不斷回響生生不息,最終卻也像是短暫的自然現象一樣,很快消失了。
一輩子樂隊這樣可笑的誓言,很快敗給了高強度工作帶來的疲憊和無力感,心髒泡在現實的福爾馬林裡就跟死了一樣。
就這麼成了樂隊的逃兵。
别說演出了,就連琴都很久沒碰了,比起琢磨彈琴的技巧,更多的是在琢磨一個頁面按鈕放在左邊還是右邊轉化率更高,周報月報季度複盤該怎麼寫才能讓領導給自己打個高績效。
像一塊毛巾,被社會不斷攥緊,擰拽,所有的靈感、夢想,都如同水珠一樣滑落到地面,變得幹癟。
她回到家時,男友還目不轉睛地看着顯示屏,隻露出線條冷硬的側臉,顯得和她一樣疲倦,“你們吃完了嗎?剛剛線上出了點問題要排查。”
“沒事。”
這樣爽約的情況要發生許多次,兩人都是,他們早已習慣。
結婚,比起所謂愛情,更多的是責任。
大家都太忙了,也太累了,作為一顆齒輪在精密的機械裡高速轉動,松懈一秒就會脫落。
愛情啊、夢想啊,都是有空閑的少年談論的話題,
但是,盡管知道的一清二楚,但聽到婚禮有樂隊來演出之後,為何手還是會止不住地顫抖?
她坐在床邊,怔怔地望着角落裡許久未拿起的吉他,月光溫柔給它灑下一層銀邊。
——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
第二天中午十二點,薛遊剛進排練室就被吉他手抓住了,郝雲樂緊緊盯着他,“遊哥,你的住址在哪?”
薛遊還不是很清醒,眼睛懶散地半睜半閉,不明所以地報了個地址,“怎麼,你想去我家玩?”
“我是打算以後有事直接去門口把你喊醒!!”郝雲樂憤怒地抓着他的肩膀搖晃,“你知不知道早上我們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從十點打到十一點半你才接!!”
“下午兩點開始演出,我們需要提前一小時到場,意味着隻有一小時排練準備了。”陳朔一站在一旁,冷靜地詢問道,“你以前是怎麼起來的。”
“這個啊,”薛遊眼神誠懇地看着他們,“我從來沒在白天醒過,還以為今天能起來。”
“為什麼不早點睡?”
“我也沒在晚上睡過。”
郝雲樂抓狂了,“你的作息和正常人完全反了啊!!”
“抱歉,”薛遊認錯的很快,“下次我們約遲點見面。”
“我還以為你要說下次早點起來。”郝雲樂一邊吐槽一邊好奇地盯着主唱的手,“這個手套還挺酷的。”
那一雙手掌和手腕的一截被黑色的皮手套包裹着,隻露出骨節分明的手指,指甲修剪利落,指尖飽滿有力,白和黑相呼應着生出幾分性感的味道。
“這是昨天學習的成果。”
薛遊挑眉一笑,把手翻了過來,手心的部分貼着一小疊便簽,“貼手上貼不牢,貼手套上就行。”
郝雲樂瞪大了眼,翻了翻,發現是今天四首歌的歌詞,字寫得密密麻麻。
“牛啊遊哥!”
“别管他了,”陳朔一放棄了,“來排練吧,一小時能過兩遍。”
幾人調好音草草過了兩遍歌曲後,便打車去了婚禮現場。
下午的儀式都在草坪上舉行。
昨夜下過雨,陽光沒有那麼炎熱,碧綠的草上還沾着晶瑩的露水,上面擺着幾排白色的椅子,都坐滿了人,一個個都西裝革履,神色嚴肅地交談着。
薛遊他們穿過人群,走到了搭好的舞台上,上一個環節剛好結束,委托人請的工作人員已經把一些演出設備搬到台上,有充足的時間留給他們進行設備調試。
郝雲樂調試時眼神偶然掃射過下方,有些不确定了,“這些人會聽搖滾嗎?他們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去高層會議。”
“按委托人所說,來參加下午儀式的大部分是他們大學的好友,”薛遊聳聳肩,“起碼聽過ae樂隊的演出吧。”
他們邊調試設備邊雜七雜八讨論的同時,台下也有零散幾個人好奇地打量着這三個英俊的男子。
“還請了偶像男團嗎,等下唱什麼流行曲嗎?”
“管他呢,反正唱什麼我都沒聽過。”
台下這波人從頂尖學府a大畢業,十年後大都是各行各業的精英,正客氣禮貌地互相交流,話題也基本在工作、股票、房價、經濟形勢上打轉。
“上次你推薦的醫療器械闆塊,我跟進了點,代碼3xxxx不錯,它的新産品拿了CE認證。”
“醫療是個大方向,但這票估值有點高了,别追太急,準備怎麼布局?”
“打工如果不是嫡系就是給老闆做牛馬啊,拼死拼活幹了半天拿個m-,準備run了。”
“run什麼,形式這麼差,騎驢找馬啊。我們空降了leader,搞什麼工時排名,周末都要卷加班。”
“好累,真的好累,生活為什麼這麼累。”
基本上對台上無動于衷,隻有一個穿着時髦的、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男子顯得激動了一些,“這麼帥,誰能介紹下,有沒興趣來盛世娛樂當練習生。”
“你怎麼想的,跑娛樂圈去?經紀人待遇怎麼樣?”
“刺啦——”
突然響起了一陣刺耳的弦音,如同鋒利的匕首突兀地劃破了空氣,震得衆人擡起頭來。
正中間的是一名身材修長的男子,正姿态散漫地站在立麥前,手指還在琴弦上停留,脖頸上挂着銀色的項鍊,滑進襯衫一直隐沒在胸口。
耀眼的陽光下看不太清面孔,隻能從流暢的輪廓模模糊糊地推測這會是一張如何完美的臉。
“你們好,”薛遊微微眯起眼,語氣含笑地和台下打招呼,“我們是今天演出的樂隊,荊棘鳥。”
“樂隊?”
底下一陣騷動。
娛樂公司的那位男子滿臉好奇地問周圍的人,“這是什麼樂隊,沒聽過,和我司dreamer一樣的偶像樂隊?”
附近的人搖頭,“我不怎麼聽歌,樂隊隻知道knife。”
另一人解釋:“會玩樂器的唱跳男團吧,現在都講究複合型人才。”
“說起來幾年前我可是看過不少樂隊演出的,現在沒那個時間和心情碰了。”
“好奇嗎,”薛遊聽着他們讨論,笑着說,“打開手機網頁,搜索音浪計劃試試。”
“什麼意思?”
有人跟着他的操作做了。
點進去首頁跳出來一個投票入口和一句熱情洋溢的标語。
——音浪計劃海選火熱開展中,為你選擇的樂隊投上一票!
“投票?”他疑惑地問。
“對,”薛遊點頭,“給那個第18名的樂隊投上一票。”
觀衆:“……”
新娘對着朋友,“這就是你說的特别的主唱?”
委托人神色有些無奈,“确實挺特别的不是嗎?”
新郎則有些困惑地盯着台上的鼓手,“鼓手好像是我的同事。”
陳朔一脫掉了襯衫,隻留下貼身的白色背心,和薛遊對視一眼,點點頭,紋着綠色刺青、肌肉線條飽滿的手臂舉着鼓槌,慢慢往下一錘。
“砰!”
第一聲之後,像是切換了開關,三人神色瞬時改變了。
“砰、砰、砰、”
一下接着一下,鼓點緩慢地響起。
郝雲樂低頭看着吉他,左手在指闆緩緩滑動,漸漸拉出壓抑、不安的調子。
【我看到】
薛遊身體微微前傾,雙手緊攥話筒,聲線從低沉逐步拉伸,略帶冷意的語調把諷刺感灌進每個字眼。
【動物園裡的大象】
【傳了醜聞後在演唱會哭了的偶像】
【人們對着它照相】
剛剛還在談論股票漲跌的另一人停下話語,疑惑地說:“這旋律有點耳熟啊。”
“聽得我胸口都發悶了,本來工作就煩。”
陳朔一加大了打鼓的力度,重重敲擊着鼓面。“砰、砰、砰”,沉悶的節奏在空中回響着。
吉他的弦聲又像是一直找不到正确的音一般遊移着,如手指劃玻璃一樣粗糙刺耳令人難受。
【我聽說】
【肇事逃逸的車輛】
【媒體們争相報道的死亡】
【晚一秒就被瓜分的流量】
“不行,這調太難受了,這什麼歌啊。”
這壓抑的曲聲越來越厚重、越來越強烈,仿佛獨自被困在黑暗的牢籠裡,空氣一點點抽出直到窒息。直讓人神經緊張、太陽穴箍緊,幾乎喘不過氣來。
有人罵了句:“這操蛋的人生。”
“想起來了,分岔花園的《笑》,大學那時候很火的,我記得這歌後面很......”
【我察覺】
【暴飲暴食的肥胖】
【庸醫診斷後無藥可救的健康】
【躺上鐵軌時無路可退的希望】
“唉,晚上還有方案要寫,不知道要到幾點,我......”
說話的人看了眼表,指針走了一步。
嗒。
此時鼓點驟然加速。
“砰!砰!砰!砰!”
他驚得眼皮一跳,猛然擡起頭來。
陳朔一急促有力的擊打着鼓,節奏一圈比一圈緊湊,甚至瘋狂了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吉他一改剛剛的低沉壓抑,掃弦如同狂風席卷一切、轟隆作響,直接把心髒猛烈震顫。
隻見主唱一甩身體,左手牢牢抓着襯衫領口,用力一扯——
“啪嗒。”
幾聲清脆的扣子斷裂聲炸開,雪白的襯衫猛地撕開口子,寬闊起伏的胸膛和形狀優美的鎖骨瞬間裸露,皮膚在陽光下泛着性感的汗光。
扣子流星般擦過胸口落入台下的瞬間,薛遊拽起話筒,眼神銳利,喉結上下滾動,嘶啞的歌聲噴薄而出,驚雷般炸響全場。
【啊——————】
看表的男子渾身遽然一顫,整個人頓住了,渾身像是觸電了一樣的酥麻。
音樂突然間暢快開來,像是關久了的雄獅釋放入草原,撥雲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