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繡球挂在五十步遠的靶綢上。
紅綢花渡着金光,風一吹,搖搖晃,可論起風情,仍比不過他父王。
燕珩伸手遞出箭去。
還不等仆子接,秦诏搶了先。
燕珩:“……”
八尺男兒恰好的長弓玉箭,墜在他手裡有點沉,少年瘦削的身子骨,讨寵似的抖了兩下,扭過臉來,“父王……”
不趁手。
燕珩忍住嘴角那點笑意。
死小子。
那麼多弓箭你不選,偏要讨這把——寡人的弓箭,憑你這點子個頭與身骨,能趁手才怪呢。
燕珩睨着他,偏不理人,權當看不見雙目裡那點委屈。
秦诏又扭頭看人一眼,讨好道,“果不愧是父王,就連弓箭,也比旁人的重些。”
衆人好事兒,臉色花花綠綠:“……”
燕珩終于挑了下眉,“嗯”了一聲,撥了根手指壓住人的肩膀,用眼神捋過手肘,将那視線斜出去,定在那朱紅靶心上。
分明隻是一根指頭,連幾分重力氣都覺不着。
但那香沉在鼻息間,秦诏抿唇,肩頭卻無故燒的難受。
倏地一箭飛出!
聲厲、勁疾,連綢花都被力氣擊的搖晃了兩下,絕非不懂射箭之人的手筆!
仆子疾聲報,果然正中靶心!
燕珩颔首,含笑輕哼,意思還算滿意。
接連幾箭都中了靶心。
秦诏好似與那弓箭較勁兒似的,用了十二成的力氣,非得将滿腔的傲志和狂奍都灌出去,将這天地都燒的同肩頭一般熱才好。
眼熱心狂,氣息漂浮,第八箭,偏了半寸。
燕珩眼光一轉,眉尖極不易察覺的皺了下。
——子不教麼!寡人可不擔這過。
他擡手扣住秦诏的手腕輕壓,而後俯身,“低了。”
秦诏隻覺驟然被墜了下心口,若不是觸感猶在,還隻當做夢。因而,他極快扭過頭去看那位。
翡玉似的無暇側臉,冷淡的一抹笑。
片刻後,熱息落在秦诏耳邊,“不要看寡人,看靶心。”
燕珩那手微涼,然而轉瞬便松開了,他直起身來,輕撤開一步,微眯眼瞧着秦诏動作。那少年開弓、撤步、撥箭……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綢花并着金繡球,狠狠激蕩。
——“嗬。”
那眉眼仍淡,隻不過後面跟了句,“還不錯。”
秦诏挨了一句誇,喜得眉眼一彎,“謝謝父王!”
然而那位卻不準備再理會他了,隻單睨一眼便作罷。燕王寡言,性子冷,能陪他們玩一晌,便已是十足的賞人面光了。
其他人左右相觑,瞅着秦诏又憋住,隻拱手朝人奉承:“王上威武——吾王擅教!”
秦诏炫耀似的,“我父王——”
燕珩嗬笑,“住嘴。”
[我父王威武,我本不會的,隻父王教,便中了!]
表忠心的意思被堵了回去,那句到底也沒說全。
——父王就父王,還“我父王”。
——死小子。
秦诏隻好住嘴,乖乖行禮,退回一旁。
妘瀾看的專注,心底好笑,怎麼人前——這小子偏那麼能纏人呢?
纏人?他腦中靈光一閃,猛地察覺出什麼端倪,但再去深想,又覺得轉瞬即逝,而後找不見了。
衛宴也被秦诏引住,大起膽子來,悄悄拿眼角去瞄燕王,沒曾想,這目光才落下,筷子尖便頓在了原處……
竟……竟生了這樣的一張神容。
什麼可怖?過于驚豔的姿容映住眸光。
金玉雕琢似的貴氣,雪光沁潤的眉眼;有如不辯雌雄之神祇端坐……長睫微垂,姿容威嚴而神容昳麗,鳳眸輕挑,弧線落下一片陰影,壓住馥郁華麗的線條。
片刻後,衛宴強壓住驚然,轉眸過去看妘瀾,遞了個意味深長的笑。
妘瀾看了一眼燕王,又瞧了瞧秦诏,接過衛宴這個眼神,頓時悟出了剛才那點“端倪”生自何處。
那日,衛宴隻托他去阆苑,哄吳敖說些輕狂話。原以為作戲給燕王看,是想趁機教訓他一把,沒成想……燕王竟不作聲,當玩鬧糊弄過去了。
電光石火之間,妘瀾驚的心肝微顫,又在燕珩掃過來的敏銳目光中迅速低下頭。若他不曾猜錯,那日星點怒火燒起來的結果便是,今日,白添的這十座城下酒。
妘瀾盯着秦诏看,這才明白那句“搬兵救衛”,竟……竟是這般的局中局。
然而,他領悟他的,秦诏卻隻顧着讨寵,全沒工夫理他。
逢着喜宴,衆臣盛情,正邀他們王上賞光,再一起玩個辭酒令。
群臣連同那兩位凱旋的武夫,一遍又一遍的奉承。
燕珩本沒什麼興緻,礙不住角落裡還有個小崽子,也都巴巴的等着……視線期盼的在人眉眼流轉,生怕錯過他父王的每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