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淵避重就輕,禀道:“奉秘派遣了使者來,帶了厚禮,隻為通商往來一事兒,因早先從無有什麼瓜葛,故而,先請王上示下。”
燕珩忽想起,三月前桌案上遞來的一封書信。封着異文的谏蠟,說是問好請安,信中簡單提了兩句往來通商之便處,那是奉秘王的意思。
他那時便瞧見了,卻沒擱下一句話。
公孫淵見人不說話,又自袖中掏出兩樣紙卷來,恭敬道,“使者一行低調,已先安置妥當,禮單并書信也都帶來了,請您先過目。”
燕珩微擡下巴。
秦诏便近前去接,目光相交錯一晌,公孫淵方才松手。
燕珩展開書信讀罷,又大略掃了一眼禮單,夾着紙卷的二指輕擡,兩張紙卷輕飄飄自長椅落下去,偎着爐火倏然燃高了三寸,轉瞬成灰了。
“嗬。”
那點寒碜的東西,都不值當的他費事擡眼皮兒。
公孫淵頓時明白過來,忙道,“奉秘通商并不算要緊事,王上既不想見,那臣便尋個合适的理由,自去妥善回絕了。”
“嗯,合該如此。”燕珩頓住,又問,“你可知,這信上提到一個人?”
公孫淵跪在那兒,恭敬答,“臣不知什麼人,還請王上明示。”
燕珩淡淡撂下三個字,“季三江。”
公孫淵凝神細思,在後背鋒利的壓迫感中,迅速捕捉到端倪,“王上的意思是?”
“聽聞此人,富可敵國,九國之内無可匹敵。”燕珩壓低腕子,自旁邊桌案端起一杯茶來輕吹,良久,方才道:“盯緊他。”
公孫淵心頭一驚,忙答:“是。臣這就着手操辦。”
燕珩閑飲茶水,面不改色,直到那頭戰戰兢兢的想擡頭,他方才出聲兒問道:“再有,奉秘的人,是誰放進來的?”
“是……”公孫淵微打磕巴,差點将“相宜”老兄的名字露出來。
他不敢搪塞扯謊,又驚覺燕珩不悅,裡外裡……正難做的心口湧火時,秦诏忽然出了聲兒。
他好奇道,“父王,這奉秘在哪兒,怎麼從沒聽說過?”
燕珩轉眸睨了他一眼,到底耐着性子道:“不過五州偏遠之地罷了。”
“那為何……”
“素聞這等人行事詭秘,風俗狂放,多起殺伐兵戈之争,不思耕種。想來通商之事,未必全是好處。”
秦诏恍然大悟,“原是這樣,果不愧是父王,全瞞不過您。”
因拍了個十足漂亮的馬屁,哄得人愉悅,秦诏算是将剛才那茬引了過去。
因而,燕珩沒再追問到底是誰放人進來的,隻開口提點道,“民間商貿往來,官族向來不過問。無非走卒販夫的本事兒,何故再勞動一趟。”
公孫淵連聲兒道是。
燕珩擺擺手,便讓他退了。
秦诏斜過視線去,目送公孫淵躬着身子趨退出殿的姿态。好似剛才被帝王的威嚴揉皺了似的,才出門去,便被殿外的日光打成了一團陰影,而後逐漸遠去,直至消失。
金殿寂靜,那句“多起殺伐兵戈之争”仍萦繞在耳邊,遲遲不肯散去。而說這話的那位,正飲茶,而後将目光落在殿外,微微歎息。
兩人就這麼靜了一晌。
秦诏才要說話,燕珩便先開了口。
“喜歡吃些什麼?”
秦诏一時沒反應過來,張了張口,沒出聲。
“秦诏。”
秦诏忙答,“是,父王,我在。隻要是父王賞的,都喜歡。”
猶豫了片刻,他又道,“早先秦宮冷清,不曾見過世面;而今得了父王照拂,每日吃的都新鮮美味。”
聽見那話,燕珩哼笑,卻眼皮兒也不擡,隻垂眸飲茶。
“用過朝食再去罷。”
德福得人示下,特意在王上最喜的清淡朝食單子裡,添了未足月的嫩羊羔腿,炙烤去腥,再添兩碗蛋羹。
秦诏眉眼一彎,“父王,我吃不得那麼多。”
燕珩勾起嘴角,“寡人隻怕他日,你拉不開弓、取不下燈籠,又要人抱罷了。多吃些也長身體,免得那秦王并天下人,再尋人短處,說是寡人虧待了你。”
“……”
“父王——我這等年紀,并不算矮。”
燕珩這才擡眸,上下睨他一眼,頗好笑的“嗯”了一聲兒。
叫這實打實的不屑堵住,秦诏雖嘴上不肯承認,可那日的朝食,卻結結實實的吞了羊羔腿兒,佐了兩碗蛋羹。
秦诏吃的香,發覺那位看自己,便并着唇角油光,沖人甜甜喊“父王”。
燕珩微不可察地露出一絲笑意。
早先他沒發現,養個崽子,竟比他幼時添的鷹犬還有趣兒。
沒大會兒,秦诏鼓起的兩腮終于陷下去。他轉過頭來去看燕珩,為那優雅的姿态而發歎,又瞧見人桌案上零星的玉盞,終于開口問道,“父王,晨間吃的這樣清淡嗎?”
“嗯。”
秦诏跪過去,候在席間,“那……父王,我給您布菜。”
白玉瓷小碗裡盛放着細粥,裹了肉沫與金碎子,清香誘人。
秦诏乖乖守在旁邊,目光自那唇邊遊移。
薄唇輕吹,勺柄微吞,而後抿起唇瓣來,沾了一絲水光的唇顯得滋潤,吞咽時喉結好似寶珠一般滑動,引得秦诏發了呆。
燕珩被那熱烈目光盯住,忍不住停下動作。
“這麼看寡人作什麼?”
“父王,您吃的……”秦诏沒好意思說,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