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秦诏殊不知,燕珩還有另一層意思。
現今,因那兩句“父王”将更緊要的心緒挑起來,外患虎狼環伺、内憂隐而不發,他膝下無子,還真不是個正經事兒。
群臣明暗裡選秀女送入宮,擱在燕宮裡養着。幾位老太妃候在暗處比權,也等着挾太子以令燕宮,可惜遲遲瞧不見有人入主中宮,更不消說東宮了。
帝王之大業,向來不止乎一代。
燕珩勢必妥協。
可選秀立妃尚需時日,更何況,孩子也不是豆芽,并非一兩日便能長成的。
燕枞讨喜,再有幾個世家公子,瞧着也頗順眼。燕珩便生了這個念頭:眼下,添幾個養子在東宮,是最合宜的法子。
雖說搶孩子不算好規矩,但好在有個秦诏,替他遮羞。燕珩順着綿延闊土轉了視線,最終将目光落在這群少年身上。
挑菜還講究個好賴呢,未必就合他的眼。
見大家都等着他發話,燕珩便掃視衆人一眼,慢騰騰的開了口。
他道:“讀書做學問雖好,可頑,也得暢快。這紙鸢自有不同的趣法子頑。趁今日春光好,讓小公子們也比一比,給寡人逗個趣兒。若放的好,寡人——重重有獎,橫豎不拘!”
少年人心花怒放,激動的忙拍手道好。
德福宣了诏旨,看着一群小孩子,和善笑道,“諸位公子,這規矩也簡單,兩三人結個伴子,各領一隻紙鸢,最後哪隻飛得高、飛得遠,便算赢,可聽清楚了?”
大家齊齊點頭,聽懂了!
攏共二十三隊,鳳蝶、長蟲、蜻蜓、螳螂、燕鳥……各式各樣,做的精細美麗!秦诏自領去最後一隻,是隻長翅垂尾鳳凰!
因兜不住風,個頭小兩寸,顯得脆弱,加上這圖樣有規矩,故而沒人選。
秦诏倒不嫌棄,可惜他不是世家,又不算王侯,沒人搭伴才是個難事。此刻,他正皺了眉,左右環顧要尋人,就瞥見妘瀾樂呵呵的擡頭。
妘瀾:……
被人拖進來搭伴子,妘瀾叫苦不疊,低聲笑罵道:“你自讨好你的父王,怎麼連我也搭進來?那都是些惹不得的公子哥兒,咱們二人,何苦呢!”
秦诏拍拍他的肩膀:“你且放心,你隻管手握繩線,再不需管别的。縱赢了,也不關你的事兒——必不能牽連你。”
“怎的?你還想赢?”妘瀾抖了下肩,撇嘴苦笑道,“我說公子呀,你還真想出這風頭不成?若是惹得一身騷,免不得日後處處受人冷落、刁難。”
秦诏一笑,隻撂下一句“他們不敢”,便拎着那隻鳳凰往前走去了。
兩人拉開一段距離,那奔逐的風吹起來,一隻隻風筝飄忽地揚高,又飛遠去了。有的公子哥兒粗手笨腳,那風筝甩的晃晃悠悠,才沒兩下又一頭栽下來了。
燕枞卻不急。
他喚人牽來一匹馬,先是不屑地瞥了衆人一眼,而後才翻身跨馬上去,拎着那蝴蝶紛争,揚蹄飛馳起來了。
這等畜生奔逐起來可怖,豈是兩條腿可以比拟的?
衆少年不滿,皺眉朝他出聲,“你怎的不講規矩?……哪裡有騎馬放紙鸢的,你這豈不是耍賴?”
“就是,耍賴皮,赢了也不光彩。”
還有兩個幹脆停住手裡的動作,擡手指着他,怒道,“燕枞,你怎麼……你實在可惡,怎麼還能這樣?!”
燕枞嗤笑,掃了他們一圈,“嘁,叔父可沒說不能騎馬放紙鸢,我偏要這樣,要你們管?”
說罷這話,燕枞眉眼一揚,自騎着那馬狂奔去了。
轉而掠過秦诏身邊時,還順帶兜了個彎子,刻意将人截倒了。
燕枞盛寵在身,不以為然,放肆低笑道,“喲,公子小心點兒,往哪兒撞呢!這畜生可不長眼。”
秦诏滾了一身泥,愣了愣,扭頭去看他父王。
群臣竊竊私語,也看向燕珩。
燕珩這才肯搭茬,然卻隻淡淡微笑,默許了燕枞那等輕狂做派,“寡人未曾說過不許騎馬,隻說了誰的紙鸢飛得高遠,便算赢,不拘法子。”
“……”
秦诏忙拍了拍渾身的泥塵,迅速爬起來,拎着紙鸢來,一路狂奔。
模樣有兩分狼狽。
但,他要赢。
這鳳凰,雖不如燕枞那一線蝴蝶起的高,卻也順利騰空,慢悠悠地飛起來了。
妘瀾見人退回自個兒身邊,忙細細地去關切、打量。見他渾身的春泥,因摔得狠、那泥又濕潤,連兩處膝蓋都濕透了,便忍不住歎道,“你這是何苦?那是王上親點的‘東宮’,你一個姓秦的假兒子,焉能比得過人家血親的寵愛?瞧瞧,摔了一身傷,你父王也不給你主持公道。”
“……”
秦诏臉都綠了。
這死妘瀾……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竟往人傷口上撒鹽呢。
“再說了。誰不知道,沒有騎馬放紙鸢的道理?”妘瀾出口毫不留情,陰陽怪氣道,“燕王也忒的偏心肝兒,那還比什麼,幹脆直接賞給他那‘小伶俐人兒’得了!”
秦诏沉默,然而接過線來,手都快攥碎了。
妘瀾火上澆油,拿手肘搗了他一下,“唉,我說秦诏,若是在妘國,我能受這樣的氣?!非得叫我父王将他抓起來,脫了褲子,吊在城樓狠打一頓。他奸詐,又比你還會撒嬌。依我看呐……你鬥不過這小子,還是快割了線,速速告饒罷。”
秦诏咬牙,眉眼倔的很,偏不肯。
他冷笑着又拽了下線,一面退行,一面又揚起臉來去看風筝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