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德元拿眼神示意,又扯着人領子往後頭陰影裡一退,“正讨罰呢——你去也不去?”
小仆子忙擺手,“啊?那我不去、不去,小的就在這處,乖乖等。”
兩人躬下身子靜等,殿内氣氛肅穆。
偶爾一句淡淡地質問,也顯得聲息冷峻,“你且說,寡人要你何用?”
楊撫身為都尉,這金磚玉瓦、珠檐銀廊之下,事關帝王安危,哪怕是半點隐患……都有他撇不開的瓜葛。
——“再有,那立杆所駐之地,為何這樣巧?偏就扯倒摔斷飛瓦,砸到寡人桌上?”
燕珩指縫收緊。
微微搖曳的光影,為這位帝王挺拔鼻梁和俊闊眉眼都遮了一層陰影,神姿威豔,似隐在黑暗中無敢亵渎的神。
楊撫跪在地上,強壓心驚:“是卑職辦事不力。”
燕珩冷笑,“我燕宮,幾時輪到一個孩子,來擋這‘瞧不見的灰塵’了。”他複又站起身來,走至人面前,那袍角幾乎擦着他的臉掠過去。
那聲音似在寒霜裡浸透了,“若是查不出端倪來,寡人要剝的——可不僅僅是你這身官服……”
楊撫一張狠戾的臉吓得變了色,也顯得狼狽起來。此刻,跪在人腳邊,大氣不敢喘,額頭貼在地上,視線隻敢沿着燕珩腳踩的那塊玉磚,小心翼翼去看他的靴子尖。
“是,王上,您再給卑職一次機會,哪怕将這宮牆翻掘三尺,也必找出端倪來。若有人蓄意謀害王上,卑職必叫他屍骨粉碎。”
“嗯。”燕珩聲息很淡,“記着,動作小點兒。”
“是。”楊撫連連磕了好幾個頭,方才敢道,“卑職必定加強防護與巡邏,保證王上的安危……”
燕珩不耐,輕嗤,“滾出去罷。”
楊撫倉皇告退,出了殿門,肉眼可見的一頰熱腫起來,狠添了個巴掌印。
扶桐宮來的小仆子戰戰兢兢,“我說公公,我這……我這,是去也不去?”
德元斜了他一眼,“我說你,去也不去?你隻管聽你主子的,哪裡問得着我?若是要去,這便通傳。”
那小仆子到底不敢瞞,惶恐地跪進去了。
燕珩冷淡擡起眼皮,将人吓得渾身篩糠似的抖,一句利索話也說不出來。
眼見王上不悅的地蹙了眉,德元忙在旁邊替人補了句,“王上,這是扶桐宮來的小仆子,興許是公子有什麼話。”
小仆子一五一十道來。
他先說,“公子請您去扶桐宮,想陪您再說會子話。”
瞧見那神色變化,他又忙解釋道,“公子原是這麼說的,可又說,是晚間悟出來一步好棋,可以陪您下一會子,解悶兒。”
燕珩:……
寡人很閑麼?
小仆子苦了臉,帶了點哭腔,“可憐公子才醒過來,又說是下棋,又說是頭疼。小的也說不清楚,興許是腦袋磕破……還沒好起來。”
言下之意,秦诏亂說傻話。
他隻求,王上可不要跟人一般見識。
燕珩沉默片刻,到底應了句“嗯。”
嗯……?
小仆子傻眼,慌亂擡頭,那是個什麼意思?
眼見燕珩走近了,德元忙佯作輕喝,“你這沒眼色的東西,王上親臨扶桐宮,還不趕快帶路。”
“是是、是。”
燕珩到底又去了趟扶桐宮。
可這等好機會,卻還是見上面,白白叫人錯過了。
原是因等的實在久了,秦诏白日傷神,竟這麼靠在床榻一角,歪着頭睡着了。
可憐那鼻尖也發紅,腦袋包得嚴實……床頭的蠟珠滾了一層又一層,直至搖晃着将熄,光影越來越暗,因叫人放倒睡下,秦诏才在朦胧中睜了睜眼。
——視線恍惚,燈影兒裡站了個父王。
秦诏迷迷糊糊嘟囔了兩句話。
“父王不肯來瞧我……倒還、托了夢。”
“若是能再……看仔細父王,倒好了。”
小仆子心驚膽戰地跪下去,還不等認罪,燕珩便冷淡撥了撥手——叫他們别吵。
燕珩轉身過去,“睡下也好,免得擾人。”
他才要走,背後卻又響起來一句:
——“父王。”
那身形微頓。
小仆子惶恐,忙道,“王上恕罪,公子說夢話呢。”
那聲音沙啞軟糯,夾在着困倦,聽起來像是撒嬌。
這位冷淡的帝王,到底軟了心腸,隻哼笑一聲,“罷了,寡人明天再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