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诶”了一聲,麻利地從地上爬起來,把那餅送到林宗師手上。
林宗師接過餅,還在裝,故作高深地一揮衣袖,示意長青可以退下了。隻是肚子不争氣,主人手還揮在半空,它就像是聞到了餅的香氣,急不可耐地叫喚起來。
長青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憋住笑,返回時心道這林千和他想象中的太不一樣。
一時間,空曠的場地裡隻剩下林千吃餅的咀嚼聲。
長青閑得無聊,便打量起周圍。這地方不見天日,完全分不清時候。四周的岩壁極為陡峭,實乃天然岩洞。
等等,岩石。
他腦中劃過一道靈光——保不準,可以借岩石來定一下位。
岩石是地質變化的延伸,從構成、造型乃至紋理都刻着大自然的鬼斧造詣,都書寫着一片土地的過去。
說幹就幹,長青又爬起來,挪到石壁旁邊開始觀察。
這些岩石顔色有些雜,基底色呈現青灰色,表面覆蓋着鐵鏽色氧化斑塊,裂縫中形成赭紅色條帶。摸起來的觸感很粗糙,像是粗陶坯體,指腹摩挲時能感受到明顯的細沙狀顆粒。
應該是石砂岩,長青簡單下了個定義。又湊近去聞,隻聞到一股淡淡的土腥氣和金屬味。用手去敲打,能夠聽到明顯的空腔結構的聲音。
結合紋路,他最終推斷大概是河流沉積石砂岩。
但是河流的範圍就太廣泛了。
康江雖然幹旱,但是流經的河流并不少。而這裡大抵還是以前的河流,難以确定現今是否還存在。要真探究,還得專業的地質勘探員來。
“你會看岩石?”
忽地他被喚回神,發現是林宗師不知何時吃完了餅,正挑眉瞧着他。
或許是吃飽了,林宗師說話的語氣比先前好了許多。
長青點了點頭:“會一些。”
林宗師似乎對此很有興趣,他擡眼看向窟頂,再看向長青,問:“說說看。”
長青便将方才的結論說了出來,說完,難免有些緊張。
好在最後,林宗師點點頭:“不錯。你之前說找我,幹什麼?”
沒想到林宗師會自己提起這件事,長青神情一緊,他眼神飄移着看了看四周。
“放心,那些螞蟻聽不到。”林宗師道。
長青再次被切中心中擔憂。
雖然不知道林宗師為什麼回答得如此肯定,隻道他有自己的方法。
猶豫片刻後,長青繼續道:“是楊宗師讓我來找你的。”
他說着,小心地從那皮兜裡拿出兩張紙。一張是之前沒給林叔良看的幽蛇紋,另一張則是他在來之前,臨摹下來的,畫冊封頁上的女神像。
林宗師卻是瞧着他那皮兜,容色漸緩,像是感歎:“他将這都給你了,小楊現在怎麼樣?”
……
長青止住動作,沉默半晌才低聲答道:“楊宗師不在了。”
說完,一時靜默,偌大的石窟洞穴中隻聽聞他自己的呼吸聲與泠泠滴水聲。
長青做了番準備才堪堪擡起頭,他在想,要不要和林千說出楊宗師死亡的真相。還是,讓死因被常人下意識的“自然死亡”蓋過呢?
畢竟這真相太過殘忍,長青有些于心不忍。
但沒想到,林宗師雖然看起來迷糊,敏銳程度卻高得吓人。
“誰殺的他?”
他問,眉間聚起一座高峰。
“我不知道,但是我也在找他們。他們是沖我來的,卻……”
濫殺無辜,罔顧人命。
長青壓低聲音,心裡好似有無數冤魂正在烈焰中朝他伸手,灼燒的他語氣愈發堅定:“我需要您的幫助。”
林宗師的發須無風自動,他深深地凝視着眼前的年輕人:“沖、你、來?”
“沖我來的,準确來說,是沖我的家族,我的家鄉而來。”
林宗師忽地坐直了些,他撫摸着自己的長須,讓長青說說看。
這正合長青意,他忙将手裡一直攥着的兩幅畫拿到林宗師的眼前。
林千能被稱為宗師,絕非俗類。
他與金永裕自幼成才不同,前半生幾乎平淡,一路求學,趕上最後一批公費留學出國學的壁畫專業。回國如同開了竅般,投身于傳統壁畫修複,創下一人帶着一團隊,将硯山龍脈上五座石窟的壁畫完全發掘與保護的奇迹。
神佛宗教,于他而言便是生命的氧氣。
隻是後來國家招了他幾次,他都不去。給了很多獎章也都不拿,最後留在本家當宗師,倒又沒什麼響名聲了。
屈黎當時說起這些,都還有些不解。
回到當下,林宗師先是琢磨起那幽蛇紋:“這就是那‘須臾’的圖騰,你在你家鄉見過?”
何止見過那麼簡單,長青失笑,又從兜裡拿出那塊玉。他方才捕捉到林千話裡的一個陌生詞:“須臾”
是什麼?他問。
但林宗師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這布滿幽蛇紋的玉奪走,他的表情也不再鎮定,極為驚歎地拿過玉,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
“不簡單,不簡單。你這上頭的幽蛇紋紋路自然,清晰,絕對的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