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良的面容在昏黃的燈光下扭曲如惡鬼,他幾步邁到長青跟前,枯枝般的手指猛地鉗住對方的衣領。唾沫橫飛,嘶啞的嗓音裡裹挾着腐朽的血腥氣:“說!那地方究竟在哪!”
長青随着被拉起,喉間艱難擠壓出一聲氣音。
既是窒息,亦是嘲弄。林叔良如此急不可耐,想必是和背後的人鬧得極其不愉快,沒什麼松緩的餘地了。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在自己衣領上那雙顫抖的手上——掌紋間藏滿了血疴一般的污漬,盡是殺孽。
這場戲,差不多要收尾了。
長青默然下了定義。
此番前來,就是要将林叔良“緝拿歸案”。
而今人已在這兒,隻差最後一步——讓他親口承認自己的罪行。
兄弟相殘,倒賣文物,綜上所有。
長青似笑非笑地彎了彎嘴角,林叔良卻自心底傳來不妙的預感,怒火欲盛。
以至于遙遠的林宗師再度開口說話時,他煩躁地發出幾聲類似于野獸咆哮的低吼,轉而死死盯着他曾經的“師傅”。
“林季良可曾來夢裡找過你?”林千的聲音平靜,而又顫抖,說出來的内容驚的林叔良瞳孔緊縮:“他卻夜夜都來尋我,那具泡脹的屍體總是于一片漆黑中爬出水面,指甲半拖不掉的連在指尖,縫裡都嵌着河底的淤泥。他想要拽住我,朝我爬過來,一路爬,身上的衣服便和他青黑色肌膚一同摩擦、撕裂出數道痕迹,餘一地的髒器殘留,惡臭至極。昨夜,他終于爬到了我的面前……你可知他對我說什麼?”
林千話口一轉,逼得林叔良胸膛劇烈地上下起伏,他的喘息漸漸變成破風箱般的抽氣,瞪着布滿血絲的眼,死死凝視。光影間,照亮他無神的眸子,恍若一具活死人。
“他說,他是無辜的,這一切都是你叫他做的。是你的勾結外黨,又在他的身上種下‘愚蠱’,讓他替你去死了……”
此言一出,林叔良如遭雷擊,整個人像是僵在原地,半晌才找回他的意識來。他看着林千的目光變得極其可怖,仿佛是在看一個怪物。
他嘴裡呢喃着:“不可能……”
這不可能!
“愚蠱”分明是那老頭給的東西,可口口聲聲說是世間絕物,絕不會被人認出!
為什麼會在這裡被林千說出來?!
難道……難道真的是林季良……可是死人怎會複活!
林叔良的價值觀受到沖擊,身形微晃,如墜冰窟。
身正不怕影子斜,而身不正,猶疑便無縫不入。
趁他恍惚,林千與長青對視一眼,輕微地點了點頭。
長青在角落裡,嘴角嗤血,像是看戲的局外人,冷眼瞧着這一幕。
“愚蠱”極毒,下蠱時,需要目标者長期不動,母蟲會在其傷口上産卵,孵化,随後幼蟲再一點點地鑽入目标者的體内,紮根于血肉之中。如此一循環,至少要兩個月的時間。期間,目标者不能行動,卻被迫保持神志清醒,感受着自己的軀體一點一點地變成幼蟲的成長容器,感知着自己的身體與意識被一點點的蠶食殆盡。
最後,控制者将會取代目标者的大腦。至此,人便不再是人,雖然與先前外表無異,但是本質已經換了人。能夠知道這件事,也隻有控制者和目标者兩人。
長青第一次聽到這東西時,表情和眼前的林叔良差不多。
很難想象,人類能夠為了達成目标,而對同胞下此毒手——這分明是酷刑。
而林季良,還有楊新葉,生前都曾受過這般虐待。
在長青和屈黎出發參加聚首會前,文物局那邊終于傳來了屍檢結果。
先前因為楊新葉死因蹊跷,屈黎決定為其申請二次屍檢。而這一檢查,便發現了問題。
法醫從她腐爛腦組織内挑出數枚蟲卵,他們本沒當回事,但隔日,林季良的屍體被打撈上岸,送來了同一間解剖室。這群法醫在林季良的身體裡再度發現了類似蟲卵,更令人作嘔的是,水體環境似乎促進了這些蟲子的生長,在林季良的屍體上,出現了詭異的蠕蟲成體。
當即上報。
而彼時正值各局召開年度會議,非自然局的局長對這幾枚蟲卵産生了極大興趣。
就像是上天的安排,一切都湊巧,“愚蠱”很快被挖了出來。
長青原以為,這“愚蠱”會是林叔良所緻,會與林家存在關系。
但在将其告訴林宗師後,得到确切的“不可能”回答。那結合林叔良眼下無比明顯的慌亂,長青大概懂了。
突然,林叔良一甩腦袋像是回神,長青和林宗師默契地恢複如初。
“一派胡言!”林叔良再沉不住氣,暴喝出聲,尾音直逼破音邊緣。“他清白個屁!也敢說出這種話?他要是真如他說的那般,怎的倒去找你!卻不敢到我的面前說……”
話一出口,林叔良卻在下個瞬間僵住,仿佛這才意識到他剛剛承認了什麼。
林千:“為何要找你?就因為是你殺了他。”
他話語肯定,一個“殺”字,攜着刺耳的爆破音炸響于所有人的耳邊。
又如同一道驚雷,直接将林叔良憤怒後的癫狂全數激發:“是,是我殺了他又如何?”
“裝神弄鬼!故弄玄虛,反正死人……可開不了口。”
林叔良的笑容愈發猖狂,肆意地掃過長青和林千,眼裡“殺人滅口”的意圖毫不遮掩。
那笑容,與先前林季良在宴會廳時的模樣,神态隐隐重疊,遙遙相望。
林叔良和林季良,果真是鏡之兩端,不分你我。
長青現在才能夠确定,為什麼這兩兄弟既像又不像,有如此古怪的外化:一體雙魂刻出他們截然不同的靈魂,而“愚蠱”為靈魂披上一張相同的臉。不知從何時起,兩人已經合為一人,全權為林叔良掌控。
至于“棄子”身體,自然是在物盡其用後,尋一處地抛了便是。
捋清楚這些,長青整個人幾乎要被冷汗洗刷,腦中空前清明。
眼下,林叔良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林宗師那邊。
長青潛伏在暗處,隻待一個時機。而這個時機不遠了,以林叔良狡猾謹慎的性子,能開口承認殺人,已經說明他的心理防線懸在坍塌的邊緣。
或許是……
自洞口而來的一陣風,也能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