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微頓,不意她當真将他放在了心上,霎時間心底又喜悅又酸澀,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聽見自己平靜地拒絕了她,卻叫她三月三留下好生練字。
周瀛,你還真是毫無勝利者的姿态。明明可以同她挽臂同遊,卻唯恐旁人橫插一杠,便自私地将她囿于眼前,将天時地利人和盡皆掌握在自己手中。
隻那時的他誤以為将一切都算得清楚明白,但真到了做抉擇的時候,那位他夜半夢中親吻過無數遍,被他迫着如天鵝般仰着修長白皙脖頸的少女,最終竟還是投入了蕭三郎的懷抱……
思及舊事,心中恍若又一股火又熊熊燃起,名為妒忌的情緒燒得他四肢百骸都陣痛,狠狠地擰着眉心。
半晌,他徐徐吐出一口氣來。
罷了,往事不可追,最要緊的是,陳蘊因又在他眼前了。
這一次,他不會再給她任何機會逃跑和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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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磨硬泡成了事後,蘊因的職責便從專司圖籍收納之事,變成了每日禦前伺候筆墨并整理圖籍。
賞賜後來又降下來幾回,蘊因心心念念的銀锞子卻遲遲沒有現身——隻因天子恩賞,不是文房四寶,便是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她特意拿了個百寶如意匣來裝,十日不到的功夫竟都快裝滿了。
甚麼象牙扇子、琉璃香露瓶子、巴掌大的小燈籠、鎏金鑲玉的香球、五彩手鍊、貝殼狀的粉盒……林林總總,看得同屋舍的燕敏眼睛都花了。
她還悄聲對蘊因講:“若不是送東西的人是陛下,我定要以為是哪個多情的公子哥兒,每每上街便給心上人挑一件有趣的小玩意兒呢。”
蘊因才不吃這一套,隻當他是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裡翻出來的東西拿來敷衍她,但這些東西值錢不值錢不知道,瞧着總還算得上精美,她便也大度地賞臉将東西好好地收着了,或許哪一日會有什麼用處。
日子按部就班地過着,除了吳氏在某一日被西羽衛押解到皇陵殉葬一事在宮中起了些許波瀾,大黎的皇宮都無比的平靜悠然。
直到久居深宮不出的徐太後下了懿旨,邀請京中名門出身的姑娘進宮參加花宴,阖宮才熱鬧了起來。
這個節骨眼上辦什麼花宴,滿朝文武頓時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獸,興緻盎然地撲了上來。
陛下年已弱冠卻尚未定親,有心思的人家這一年裡都将适齡女兒議親一事擱置了,就是怕到了關鍵時候無人可用。原本大家夥還在想着,是否這回的皇後又将落在徐家頭上,可徐太後突然一副一視同仁的樣子,倒是把所有人的念頭都勾了起來。
落在宮人眼中,則是又多了個需得萬事小心伺候的大場合。
宮中舉辦大型的花宴,光靠徐太後宮裡的宮人是不夠用的。因而除卻尚宮局出了一部分不影響正常運轉的人手,不少宮中服侍的宮女也被臨時借了出去。
紫宸殿的七八名宮女也在其列。
對此,大宮女丁香簡短地解釋了幾句,大意是陛下并不看重服侍的宮女,先前先帝殡天時,便從東宮借了不少宮女幫着操持。如今又尋上她們,大抵是尚宮局的人循着先例定的章程。
她甚至還私底下勸告蘊因:“宮宴上指不定會選出什麼貴人來,到時候切勿得罪了人,免得日後不好過。”
蘊因眨了眨眼,好一會兒才聽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要自己在未來皇後面前夾着尾巴做人,守好作為司寝宮女的本分啊。
她不知該說什麼好,一時便沒有反駁,落在丁香眼裡便是默認的意思了。
相處了有些時日,丁香對蘊因的觀感已經好了許多。至少做起事情來,這位能直達天聽的“小宮女”并不拿大,什麼差事做得都很認真。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她特意提點一事。
後宮裡陛下的恩寵都是虛無缥缈的東西,與其無名無分整日以宮女的身份在禦前行走,還不如趁年輕,待皇後入主中宮後求陛下給一個名分,吃喝用度皆有定例。到那時,她便不會像如今一般自在,随時能見陛下了。若能讨得未來皇後娘娘的歡心,對她來說沒有壞處。
包括對紫宸殿眼下的所有宮女,這次宮宴都不是什麼壞事。待日後宮正司與尚宮局都交到新皇後手裡,縱然紫宸殿的宮女地位超然,到底也逃不脫轄制。
于是在掌事宮女丁香的大力促成下,紫宸殿的一幹宮女老老實實地每日接受尚宮局姑姑的教導,為萬衆矚目的宮宴做準備。
這一日,蘊因一大早奉命去給尚宮局送東西,無驚無險地回到了紫宸殿後,臨門一腳卻尋不到自己的屋舍了。
她望着眼前熟悉的宮殿,沉默了好一會兒。
若是沒有看錯牌匾,她好像又走到了後殿,也就是天子的歇息之處。
正欲擡腳離開,卻聽見西邊的庭院裡傳來細碎的呼喝聲。
她被勾起了好奇心,不由踮着腳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立在月洞門前往裡看。
卻見有一高大魁偉的身影在庭院中熱火朝天地操練武藝,興緻起了,棍棒呼喝成風。
待那人轉過身來,衣襟因練武的動作緩緩松散開來,露出大片精壯遒勁的胸膛,随着呼吸或深或淺地贲起。
再看那男子面容柔和,眼眸幽黑,一身英武陽剛的氣勢凜凜令人心悸,不是周瀛,又是何人?
莫名其妙的,蘊因隻覺得心砰砰跳得厲害,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偷看夠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