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長老相視一眼，随即背過身去，尋了一處相對安全的角落，如看戲般，冷眼旁觀這即将上演的悲怆一幕。

而此時的謝聽雪，早已是徹底瘋魔。他在漫天冰雹中狂舞着手臂，似要撕碎這天地，又似在無聲地掙紮。冰雹砸在他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卻仿佛激不起他半分痛覺。

看着他這般痛苦不堪的模樣，婉兒的心，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漫天冰雹如刀，紛紛砸落在她柔弱的身上，留下道道紅痕，但這般一位無懼無畏的女子，依舊義無反顧地奔向她的愛人。

終于，在冰雹的間隙中，她沖到了謝聽雪的面前。她用盡最後的力氣，緊緊地擁抱住了他，仿佛要将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裡。

她在他耳邊，用氣音輕柔卻堅定地說道：“阿雪，能遇見你，是婉兒此生莫大的幸運。我從不覺得你這個妖王當得差勁。我曾親眼見過多少個夜晚，你不辭辛勞，為族中瑣事忙碌到深夜。你早已不是昔日那個散漫放縱的少年，而是成長為一位極負責任的王者。外人不懂你，看不透你眼底深處的溫柔與責任，可我懂。我知道你并非如他們所言那般不堪。”

“所以，平息你的怒火罷，安然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婉兒眼角的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晶瑩剔透，一顆顆接連不斷地滾落。淚滴墜落在紛亂的雪地間，迅速凝結成細小的冰晶。淚滴墜落在謝聽雪布滿血痕的手臂上，那一絲絲微不足道的暖意，卻仿佛有着魔力，一點點融化着他心中最堅硬的冰層，驅散着他極緻的傷痛，賜予他久違的、僅能感受到的溫暖。

婉兒緊緊地抱住他，縱然自己已是遍體鱗傷，氣息微弱，卻死死不肯松開半分。

婉兒嘴角溢出的鮮血，染紅了她潔白的衣襟，讓四周的異獸們看得心頭劇痛。它們嗚咽着，用同樣布滿傷痕與血迹的皮毛，輕輕柔柔地蹭着婉兒的身體，仿佛這樣就能分擔她一絲痛苦。

“我無礙，”婉兒感受着它們的觸碰，卻隻是微微一笑，忘卻了自身的傷痛，眼中唯有對風平浪靜的渴望，“隻要他能清醒過來，那麼一切付出與犧牲，都是值得的。”

她顫顫巍巍地伸出纖細的小手，捧起謝聽雪那因憤怒而顯得有些粗犷的臉龐。在漫天飛舞的冰雹與雪花裡，她俯下身，對着謝聽雪蒼白失色的嘴唇，獻上了最深情、最熾熱的一吻。

這一吻，徹底喚醒了謝聽雪沉淪的心神。

“婉兒……”謝聽雪低喃，眼眶裡熊熊燃燒的怒火迅速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與痛楚。

他感受着這個姑娘唇間的溫軟與芬芳，那是一種超越生死的眷戀。他貪婪地享受着這來之不易的吻，仿佛要将這吻中蘊含的所有溫情與力量，都深深烙印在靈魂深處。

可惜，隻可惜……這溫情與力量，卻伴随着她日益衰弱的氣息，搖搖欲墜。

***

當他眸光重新凝聚，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幅令他肝腸寸斷的景象——懷中之人，婉兒，竟是那般虛弱不堪，虛弱到下一瞬就要傾倒下去。

“婉兒！”謝聽雪失聲痛呼，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他慌忙伸出手，穩穩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将她脆弱的嬌軀緊緊擁入懷中，刹那間，防線徹底崩潰，淚水決堤而出，滾燙地砸落在她蒼白的發頂，“你……你怎會變成這般模樣？方才還好好的……”

身側的異獸們，喉嚨裡發出低沉而壓抑的嗚咽，那聲音裡滿含着指責與不解，仿佛在質問謝聽雪方才失控時的狂暴，是如何将這位它們敬畏的“妖後”傷得如此之深。

婉兒殘存的意識裡，僅剩下一絲執念。她失去了所有力氣，強忍着蝕骨的痛楚，用盡最後一分心力，迫使沉重的眼皮再度掀開，想要再好好看一眼眼前這個讓她甘願舍棄一切的男人。

“阿雪……阿雪……”她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帶着氣音，艱難地掙紮着。她何嘗願意就此與他天人永隔……隻是，命運的絲線已然斷裂，她再難握緊，隻得無奈地停駐在此刻。

“婉兒，是我……是我害了你……”謝聽雪心中的愧疚如潮水般翻湧，幾乎要将他淹沒。他痛恨自己，正要将拳頭狠狠砸向自己的胸口以洩憤，卻被婉兒那好不容易從虛空中伸出的、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手，輕輕按住了。

“别……别如此責備自己……”她的唇瓣翕動着，氣息微弱得幾乎聽不見，“這是……因果輪回，我……我犯下的錯，自當承擔。你……你不必再替我……逃脫這宿命。”

“可……可你罪不至死啊！”謝聽雪泣不成聲，早已哭成了個淚人，淚水混合着雪花，模糊了視線。

婉兒虛弱地笑了笑，那笑容裡帶着一種超脫塵世的甯靜：“或許……或許是我們情深緣淺。此生能成為你的妻子，成為豹族的妖後，日日陪伴在你身邊，與你一同走過風風雨雨，婉兒……婉兒已是無憾，甚是知足了。”

“不夠！遠遠不夠！”謝聽雪猛地搖頭，反手緊緊握住她那瘦得仿佛能折斷的手掌，不顧一切地試圖将自身精純的妖力渡入她體内，“我還想帶你去看更遠的地方，更美的風景！我還想……”

“沒用的……”婉兒氣息奄奄，卻努力擠出一絲聲音，“我……我并非妖族，你的妖力……于我無用。”

“什麼意思？”謝聽雪一愣，手中輸送妖力的動作頓了頓，卻并未松開。

“我……我乃冰雪所化之靈，非是這六界間的生靈……”婉兒的聲音帶着一絲奇異的空靈感。

“身份……身份于我，早已不重要。我隻知……你是我這世間，唯一在乎、唯一想要守護的人。我不舍得……不舍得你……”

“可我……我已走到盡頭，不得不離你而去。”話音未落，婉兒的身形便開始如晨霧般，一點點變得透明，消散。

“婉兒！婉兒！婉兒——！”謝聽雪發出撕心裂肺的悲鳴，雙膝一軟，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拼命收緊手臂，仿佛這樣就能留住她消散的魂魄。然而，無論他如何緊握，終究抵不過那席卷而來的凜冽寒風。

下一瞬，婉兒徹底消散，如同一顆流星，隕落無痕，隻餘下淡淡的、冰雪的氣息，随風飄散。

“不——！”謝聽雪仰天長嘯，那聲音凄厲得仿佛能撕裂雲層，驚動九霄，是這雪原上最絕望的哀歌。

風中，似乎還隐隐傳來婉兒那缥缈的聲音，輕柔地，如同歎息：“永别了，阿雪……”

謝悲傷過度，謝聽雪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厚厚的雪地上，再無聲息。

待他懷中的靈氣徹底随風散盡，那些異獸們似乎也感應到了主人的徹底離去，發出幾聲低沉的嗚咽，紛紛掉頭，追随那寒風而去，轉眼便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待獸群散盡，方才隐匿在暗處的三位長老這才緩步走出。他們望着那湛藍如洗、卻再無半分暖意的天空，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低語道：“婉兒姑娘，你所犧牲的一切，我雪原豹族，永世不忘。”

言罷，三位長老便下令，命附近的士兵将重傷昏迷的謝聽雪擡回大殿，好生看護，若無他們指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或離開。

至于這場禍事的真正源頭——雪玲蘭，三位長老相視一眼，已然做出了決斷。無論她背景如何顯赫，此次定要重重責罰，也算是對婉兒姑娘亡魂，有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