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陽光還很烈,蟬鳴聲依舊。育民附中的高三,就在這樣的一天裡提前開學了。
三班新換了班主任,是個中年女人,此刻她正站在講台上指揮幾個學生發書。顧星迩伸手去接一個女生遞來的課本,餘光卻忽然瞥見班主任身邊多了個很高身影——是個沒見過的男學生。
那少年雙手抱胸站在講台上,校服外套的袖子被卷到手肘處,露出冷白的小臂。窗外的光暈染在他側臉上,睫毛垂落的陰影蓋住了眼神。
因為角度的問題,顧星迩看不全他五官的輪廓,潛意識裡卻覺得這應該是個很好看的人。
“那男的誰啊?”她接過書,順嘴問道。
發書的女生回頭看了眼,十分詫異:“啊?賀書辰?他怎麼回來了……呃他高二請假了,應該今天剛回來吧。”
顧星迩正低頭在課本扉頁寫名字,卻莫名從女生的語氣裡聽出了幾絲嫌惡,有些錯愕:“他怎麼了嗎?”
“忘了你那時候還沒轉過來……”女生壓低聲音湊到顧星迩面前:“聽說他考試作弊被記了零分,還和一個女的關系不清不楚的,後面還威脅那女的……”
顧星迩筆尖一頓,墨水在紙面洇開一個小小的黑點。簡簡單單一句話,包含的信息量卻不少。
她擡起頭再次看向講台上的少年,眼裡多了幾分探尋,卻見他忽然打了個哈欠,然後十分随意地側靠在了旁邊的牆壁上,完全是一副懶散的模樣。
真的有人幹了這樣的事還能這麼毫不在乎嗎?
可随即她又想,若是真的都做那種事了,相比也确實不會在意那麼多了吧……
隻是顧星迩畢竟不認識這人,也懶得多想——左右他怎麼樣也與她無關。
“唉,人不可貌相,别看他長得挺帥……”女生說着也離開了。
……
育民附中的高三抓得很緊,眨眼間那被烈日曬得發蔫的樹葉和日夜連綿起伏的蟬鳴便已成了昨天。
臨近中秋,八月的熱風散去,天氣開始逐漸轉涼,蟬鳴聲變得越發稀疏,開始有了初秋的味道。
剛剛月考完的高三得到了兩天短暫的休息,因為第三天成績就出來了……
“阿——嚏——!”
顧星迩正在寫作業,忽然聽到同桌陳知栀打了個噴嚏,伸手往桌肚裡掏了兩下,給她遞了幾張紙。
同桌騰出一隻手接過擦了擦,“怎麼感覺有點兒冷呢。”
顧星迩聞言看向頭頂正對着倆人“呼呼”飛轉的風扇,站起了身:“我幫你把風扇打小點好了,入秋了早晚溫差大,明天記得帶校服外套。”
陳知栀點頭:“果然坐風扇底下有好也有壞——诶?話說今天都快四十分了,餘老師怎麼還沒來啊。”
顧星迩回過頭:“忙着排名次吧,成績不是都出來了嗎?”
誰知她這一不注意,就不小心撞到了經過的人。她沒來得及回頭,“對不起”卻已經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哎你沒事吧。”她同桌見狀馬上伸手去扶。
顧星迩隻覺眼前晃了兩下,她對同桌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回頭卻已經找不到剛剛撞到的人了——想起自己剛剛聲音似乎有點輕,她有點擔心那個同學是不是沒聽見。
賀書辰在教室門口拐了個彎兒去了洗手間。
走廊裡很吵,他腦子也跟着亂。洗手台的鏡子裡映着他流暢的下颌線,賀書辰擰開水龍頭,任冷水沖刷過手指。
剛剛那聲含糊不清的“對不起”還在腦子裡遊蕩。
是一個女孩的聲音……
他莫名有些不适。
……
現在是傍晚五點三十八分,離晚讀開始還有十幾分鐘,這會兒各班的學生基本都吃完飯回來了,是育民附中高三樓裡一天難得吵鬧的時間段。
隻是相較于其他班級,此刻對于三班的學生們來說更是難得的時光——至于原因還要追溯到高二開學剛分完班時:那時,三班還是整個年級優秀指标數最高的班。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顧星迩當初才會轉來這個班。
高三剛開學那會兒,被學校排去教三班的那幾個老師哪個不是攢着背地裡偷樂,畢竟碰上個素質那麼好的班,就是随便教教,班裡的學生自己有本事兒也不用擔心學校裡評估什麼的。
至于後面那部分便更不用擔心了,差生要麼是升高中時就差了,要麼高一自己廢了,總之也怪不到高二新換的任課老師身上。
以偏概全是不合理的,大部分教師都是恪守師德的,隻是懷着僥幸那幾位大約也沒有料到短短一年的高二過去,這個分下來時第一的班級就用高二期末的成績打了他們的臉。
這從年級第一掉到年級倒數第二的實力實在不容小觑,放在整個高三年級組裡都是領導們相當頭疼的存在。
為了挽回三班往日的輝煌,身兼高三分管校長和三班物理老師二職的金校一手遮天,一邊不聲不響地換了個面癱的中年女人來鎮他們——還把原本幾個還行的老師也一塊兒踹了。
于是金校一出手就把三班的仇恨給拉滿了。
導緻從八月初高三開學時起,班裡學生吐槽的話題裡的主角就沒缺過金校和他的難兄難弟數學老師。
再加上這新換的面癱老女人一開學就在班裡立了一大把亂七八糟的班規,于是三班同學們從高二時起的好日子終于一眼望到了盡頭,徹底陷入了水深火熱的高三苦日子裡。
隻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最重要的當然是由于“面癱老女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制定了一系列規定來管他們——美其名曰讓想讀書的同學在下課和休息時間也有安靜的學習環境,其實就是不讓他們下課。
“我靠!兄弟們,成績排好了,可以去霞姐那看了。”一個男生忽然沖進了門。
幾秒鐘前還亂成一鍋粥的三班忽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之中,顧星迩剛碰到風扇旋鈕的手也跟着一頓。随即,那一瞬間的寂靜消失殆盡,在幾聲猴叫的帶領下又亂成了另一鍋粥。
“死了死了死了啊啊啊!”一個女生拉住了同桌就開始叫。
“你别死啊姐,我才死了啊……我這次數學……”她的同桌反抓住她也開始哀嚎。
“你笑什麼,是不是考太好了這次?”前排的一個男生逮着兄弟就開始了。
“厲害,現在嘲諷我了!你使勁裝好了。”
“喔——誰嘲諷誰啊到底?”
……
諸如此類,顧星迩早已司空見慣。
她淡淡地歎了口氣,有點兒憂郁地擰着風扇旋鈕。事實上,現在敢開口讨論的,無論是哭的還是罵的多少都是有點兒實力在身上的。
“我想去看分數,你們誰陪我一起?”門口突然探出一個女生,她喊得聲音不輕,但教室裡實在太吵,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竟然沒人注意到她。
顧星迩剛打完檔位轉過身,就聽見了這麼一嗓子,直覺不太妙。她沉默着在門旁邊想裝死,結果并不如意,因為下一秒那個女生就一把拉住了她,“顧星迩,你這次考那麼好,你陪我去看。”
“啊?不是……我不……”顧星迩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帶出教室了。
她感覺自己要去世了。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