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謝傾琂站在甯淵帝身側,看着他意氣風發,指點江山,腳下卻是累累白骨,就連耳畔似有無數冤魂的哀嚎。
他手握生殺大權,睥睨衆生,仿佛天地間一切生命,在他眼中都不過是蝼蟻的掙紮。
望着甯淵帝威嚴的背影,他頭一次感到陌生、疏離。
那一刻,謝傾琂感受到的并非榮耀,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懼。他恐懼父皇的冷酷,更恐懼自己血裡流淌着一樣的血脈,和有朝一日也會變成那般漠視生命、争奪天下的統治者。
他無法接受!更不想成為那樣的人!内心的煎熬日夜啃噬着他,他開始反思,開始質疑。
耳邊似乎還回蕩着戰場上垂死之人的哀嚎,夢中依然浮現出那些絕望的面孔。
終于,在一個雨夜,他鼓起了畢生的勇氣,走進了甯淵帝的書房。面對着頗具威嚴的父皇,他躬身行禮,提出一個小小的請求:“兒臣想遊曆四方,深入民間,了解百姓的疾苦和心聲,以期日後能更好地為父皇分憂。”
出乎意料,甯淵帝聽完他的請求,非但沒有斥責,反而龍顔大悅。
他撫掌稱贊:“太子心懷天下,眼界開闊,頗有儲君風範。待你歸來之時,朕期待與你共治這萬裡山河!”
得到甯淵帝的允準,謝傾琂心中并未感到輕松。他向母後辭行時,母後眼中噙着淚水,卻終究無法左右他的決定。
謝傾琂強忍着離愁,向母後深深一拜。他不知道自己這一走,或許難有歸期,甚至不知自己會去到何方!
他隻知道,他必須離開這座冰冷壓抑的牢籠,找回内心的甯靜,擺脫世間的枷鎖,尋得心靈的皈依。
天際微亮,他轉身離宮的那一刻,沒有回頭。宮殿的重重飛檐自他身後沒過,前路漫漫,未知渺茫。隻願此行,能讓他找到答案,能讓他,不再雙手沾滿鮮血……
一年後,風雨交加的夜晚。
謝傾琂突然歸來,銀電驟閃,映照出宮門前的一抹身影,顯得十分孤寂。侍衛們驚呼着通傳,宮中瞬間沸騰。他的容貌雖是那張熟悉的面龐,五官依舊精緻如初,卻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
那雙曾經溫潤如玉的眸子深處,多了幾分陌生的鋒芒,笑容也不再如從前那般真切。
“兒臣參見父皇、母後。”他單膝跪地,聲音低沉有力。
皇後聞訊匆匆趕來,裙裾拂過地面發出沙沙聲響。她顫抖着雙手,緊擁住他,淚水沾濕了他的肩頭。
“琂兒,你可知母後有多想你?”皇後哽咽道,指尖輕觸他的面頰,想要确認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實。
然而,歡愉總是短暫。三日後,皇後的眉間多了一絲疑慮,她對謝傾琂不再似從前那般親密。每當謝傾琂靠近,她都會不由自主地繃緊身體,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皇上,您有沒有覺得太子...有些不同了?”深夜,皇後輕聲詢問道,指尖在錦被上劃過一道痕迹。
皇帝擡眼:“許是遊曆一番,成熟了些。”
皇後微微搖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她總覺得如今的太子,言行舉止間透着一種微妙的違和感,仿佛一幅畫像照着重繪,看似相同,卻非原物。
一日,謝傾琂來給她請安,茶盞遞上的刹那,皇後目光微頓。記憶中太子手心那顆米粒大小的黑痣,如今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強壓心頭的震驚,面上不露分毫,暗自決定務必安插一個心腹婢子在他身邊,探查一二。
中秋之夜,皓月當空如玉盤懸挂。宮中燈火輝煌,數不盡的紅色流蘇帳幔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金色瓦片在月光下閃爍着微光,遠遠望去宛如天上宮阙。
宮女們衣袂飄飄穿梭其間,一些手捧精美的果盤,一些托着華麗的宮燈。屋檐上面挂滿了精心準備的謎語,一派喜慶繁華。
夜色中,忽有鼓樂聲響起,衆人擡頭望去,隻見空中紅色綢緞如靈蛇般飛舞,逐漸交織在一起形成一朵巨大的花。
眉香和眉蘭從花蕊中央緩緩降落,素手輕揮,身姿曼妙,雙腳輕盈地落于紅綢之上。
眉蘭身着一襲鮮豔的鳳仙裙,裙擺上繡着金線勾勒的桃花,燭火映照下熠熠生輝,映襯着她如羊脂白玉般的肌膚,使得面容愈發嬌豔欲滴,明眸皓齒間透着一絲清冷的孤傲。
下一瞬,甯淵帝的目光在看到眉蘭的刹那,仿佛被定住了。眼眸深處散發出一抹不易察覺的亮光。手指幾不可見地顫了顫,他呼吸微滞,目光再也無法從那舞姿曼妙的女子身上移開。
眉蘭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如踩在他心尖上輕舞,使他心湖蕩起層層漣漪。
那雙清澈的眼眸,若有若無的淺笑,仿佛是隔世的重逢,勾起了帝王塵封已久的記憶。
眼前的眉蘭,像極了他深愛着的一個女子,而那女子卻已香消玉殒!
彼時,坐在一旁的皇後,視線落在眉香身上的第一瞬間,心頭狠狠一顫,纖細的手指下意識地掐住了自己的衣襟,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難以置信的眼中摻雜着震驚、恐懼。
那女子的容顔、氣質,為何與皇上當年的意中人如此相似?竟像是那人的魂魄歸來,要向他們索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