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邈擡頭不鹹不淡瞥她一眼,順着她的視線朝四周看去,動了動手指:“别坐這。”她伸下巴對着自己身邊的座指了指,看了祢春一眼。
祢春道:“怎麼?”
霍邈看她眼睛恨不得逼退所有朝她們看來的視線,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勾了勾嘴角:“擋我看戲了。”
台上,三五人正演着一不知何名的小曲,那演老虎的生動傳神,常吓得台下連連驚呼,每一出場便是惹得人拍手叫好。
祢春抿緊嘴,坐到了她身邊。
衣袖觸碰衣袖,祢春指尖和什麼柔軟的東西一觸即分,驚地她收回手指,她明白那是霍邈衣物上的裝飾,越想越是有些心猿意馬。
低頭看霍邈那覆蓋了一層羊絨的袖口和貼在她胳膊上的白毛毛袖套,見對方正襟危坐,心如止水地瞧着那台上的戲,隻是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扣在桌面上,貌似在敲一首小曲,就知道她面上的冷靜都是裝出來的。
祢春不禁失笑,她收回有些放肆的視線,老實了下來。但沒人與她說話讓她難以坐定,她最終還是将視線轉向了霍邈衣物上的羊絨。
羊絨毛暖白有光澤,霍邈的手指白皙骨節分明,互相一映,又是一道風景,這東西給她合适極了。
她靜坐在此,腦中思緒萬千,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
她微微偏過身體,瞧見菱嶽已不知何時和旁邊那桌的客人混熟了,正在喝酒,心裡緊繃的弦松了松,坐直身體,準備對霍邈說些事情。
誰知霍邈先她一步道:“你和她怎麼認識的?”
有霍邈主動問她,祢春那點不自在便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她不知為何有些坐不住,想來是因為她此刻情緒激動,有些開心,至于為何會情緒激動,開心到面上帶笑,祢春也無暇顧及了。
她的嗓音輕快,聽着竟比平日高了幾分,連那點突顯她音色特别的鼻音都快沒了,像是她故意壓下的,但這個“故意”又像她無意造成的:“她叫菱嶽,是隻狐妖,修為很高,全盛時期和我過招還能傷了我,當年我回老家詢問鄰居我父母生前的事時,被她找上了門,起初神智不清醒以為是她在中間動了手腳,誰料人家隻是路過我父親死去的山谷,發現我父親的屍體,通過老人家衣領子裡的名字,挨家挨戶來讓認領了。我因自己怪罪别人而羞惱,因她找回我父親的屍體而感激,便請客去修仙界最好的白京大道喝酒,一來二去,便熟悉了。”
祢春草草講了講,忍去淚眶中的晶瑩,擡頭随着四下觀衆對着台上謝幕演員一齊稱贊,将彌漫開來的陰郁揭過。
霍邈的手已不在有規律地輕敲桌子,而是收到袖套中揪在了一起。
沒想到會是這樣……那她之前對菱嶽的反應确實有些過了。
她這般想着,舉起酒盞,叫了一聲菱嶽的名字。菱嶽滿臉懵态,遲鈍地扭過來頭,看着是喝醉了,面頰兩酡绯紅,顯得容顔更加豔麗,眼尾上挑的紅色眼線仿佛活過來似的,要沖破人的面皮。
霍邈對着她一飲而下,而瞪着眼睛撅着嘴巴傻傻的菱嶽也像看懂了她的意思似的,笑了笑,揮了揮手,繼續玩自己的了。
霍邈放下酒盞,有些猶豫要不要提醒她。
菱嶽是狐妖,喝上頭了控制力少了妖怪形态不免會露出來,比如尾巴。
她盯着菱嶽上下打量幾分,後者感受到一陣涼意徐徐侵染自己的脊骨,一個噴嚏打了出去。
她這一個噴嚏打的正是時候,堪堪維持着人形的那根筋擰在一起,被酒精一灌,不堪其重,狐狸尾巴便抓準時機從裙底探出個頭,見沒人發現自己,靈活地擺動着,可惜它剛要大顯神通一番,就被制裁了。
霍邈伸出兩根手指壓住它,嘴角勾着,眼神平和,明明是讓人親近的,可狐狸尾巴卻像是看懂了她的隐喻,紅色毛發齊齊炸開,炸成了一隻海膽,哆哆嗦嗦地回去了。
霍邈朝周圍掃了掃,見自己剛才的行為未被發現,替菱嶽緩了口氣,也替祢春緩了口氣,坐正了身體。
身旁人陡然安靜下來,叫人不适應,霍邈眉心蹩起,覺得不對勁兒,轉頭看去,就發現一張空了的椅子。
祢春早不知跑去了哪。
霍邈下意識朝桌上看,就見一隻玉碗,碗裡還剩一點美酒,絲絲涼涼,透着琥珀光,她上手晃了晃盛着酒的銀壺,發現是空的,心裡一緊,站起身子,也不管菱嶽還和别人玩着沒,拎起她的衣領子,拽着人走了。
若是寒極宮的禁忌事例中,有關祢春的除了不能亂動她的紅繩以外,還有另外一條。
就是堅決不能讓她碰酒,什麼酒都不能沾。
倒不是她喝了酒會過敏緻死,而是她喝一點酒就會發瘋。瘋成個妖魔。
一座殿宇,一排梨樹,盛極雪山的半山腰的數把旗幟,都是毀在祢春手中樁樁件件的實證。
起初祢春不相信自己喝了酒有這般大的能耐,還是霍邈故意給她灌酒讓她在寒極宮内大鬧留下那些殘缺不堪可憐兮兮的證據後她才信的。
撒金樓可不是自己家,容不得外人鬧,來炳州第一件事是賠錢……霍邈想想臉就黑成了鍋底。
但……她身上有毒,應該鬧不了。
但鬧不了也讓人慌,沒了鬧别人的能力萬一遇上了壞人就隻能被欺負。
霍邈正想着,感覺腿上一陣癢,低頭看,見是菱嶽在不老實地拍打她的腿。
菱嶽半眯着眼睛感受着滞空是什麼滋味:“朋友,這是幹什麼,我們要去哪,還有,祢春呢……嗝。”
霍邈咽下一口濁氣,手指松了松,這人便不省人事地歪在她腳邊,喪失了自己行動的能力。
她還是和以前那般,最是讨厭醉鬼。
?
離座在撒金樓裡晃悠的祢春遊魂一般往上飄去,飄過了滿人的一二三樓,終于在頂層找到了空着的房間。
她走累了,将腰間的長刀哐當扔在門外,手指扒在漏花牆上,疲軟着身體一腳踹開這連連把她擋在外不叫她進的門上,左腳抵住了門檻,一個沒站穩,摔了進去。
這動靜擾醒了在裡面休息的女子,她們睜開豎瞳,吐着蛇信子,化作妖蛇,警惕戒備地望着大力将門差點一分為二的祢春,在地上緩慢爬動,好奇地繞了她一圈。
祢春死人一般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幾個蛇妖見她沒有攻擊性,内裡極虛弱,想來是中了什麼毒,有毒她卻看着無事估計是因為她體質過硬給蓋過了……等到了時辰還是會把她給疼死。
“你說她什麼情況?”蛇妖們化成人形,有人吊着嗓子指了指她。
另一人道:“掀開她看看臉。”
“你要吃了她?可你不是早就不吃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