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起來吧,我早原諒你了……”祢陰的聲音一字一句,清晰無比震在祢春耳畔,可再如何溫情再如何讓人留戀,祢春都深知既和幻境輸赢已定勝負已分就不該繼續沉淪,毀在這一切上。
祢春黝黑的目光恢複了往日的清明和神智,她淡淡道:“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祢春擡頭,送與“娘親”一個溫柔缱绻的眼神,然後用力一掙,勁瘦的身形似飄渺的煙一般閃到了牆邊。
再回頭看,那二老臉上哪還有原先令人可親的笑意,幻境天翻地覆,将人溺死的愛意化為了紮向親人最冷冽的刀光。
祢陰保持着那個将人摟進懷中的姿勢一動不動,雙臂騰空抱着空氣,她微微顫抖着,像在極力抑制着什麼,而在她連接着手掌的五指間,挂着一把尖銳鋒利可在瞬息間就将人割喉的刀。
昏黃的燈光暈在她瘋狂嗜血的面龐上,非但沒有減去讓人後脊發麻的濃重森然,反而将那抹詭異一圈一圈增大擴散。
粉綠拼接的衣裙滿是肮髒的污血,掩在黑而濃密長發下的臉向下滴落着淚珠,晶瑩而又帶着令人忘卻不掉的光澤,祢春漠然将這一切看在眼裡,面無表情看向自己的爹。
隻有一灘碎肉。
祢春愣了一下,而後不可避免地想起她爹的死因。回憶還未展開,心頭就猛烈狂跳起來,将她岌岌可危的精神牢牢焊在胸腔。
她再次看向祢陰。
顔色鮮妍的衣服被蒙上了一片灰塵,血迹從她的口中流出,在她頭邊,大灘褐色血迹直将整塊毛毯染髒,祢陰身體僵直,安靜地躺在地闆上。
屋子漸漸暗了下去,燈光減小減小再減小,最後隻剩豆大的微弱光芒還亮在祢春周遭。
祢春翕張着嘴,緩緩吸氣吐氣,許久過後,她閉上嘴,轉身離開了。臨走前,她再次朝屋中放置梨花的地方看去。
多虧了它,讓她陷在美好的危境中仍能保持最後的一分微乎其微的警惕心,讓她在最關鍵的時刻掙脫出幻境為她親身打造的特制美夢,一輩子或許都醒不過來的那種。
祢春沒有繼續往前走,身後的幻境已然消失,而前方等待她的不知還有幾個。
每次入幻境前無論怎麼頑強抵抗,再踏進結界後的那一秒就會失去清明和理智嗎?那這幻境是相當厲害了,想到這,祢春晃了晃腦子,太陽穴輕微的不适目前而言對她來說是個好事,疼痛不會麻醉她,隻會挑某個時刻給她猛烈一擊。正好,幫忙把她給撈出去。
問出的那個問題找到了答案。
祢春或許知道自己是何時着了道,又是何時醒了過來。
她下意識往回看,隻看到一片黑暗。
那片梨花,那片靠在茶杯旁重擊她内心的梨花。
她家旁種着梨花樹,所以當初被秋大仙抛橄榄枝時也相當自願入宮,如果那時秋大仙沒有提議收她為學生,祢春也不會離開,因為她就是奔着這裡的梨花樹來的。
朵朵盛放,還不受季節影響,出了寒極宮,便再無此風景了。
時至今日,梨花幫了她的忙,寒極宮幫了她的忙。祢春想到這,不知為何,一股酸意直往鼻子裡湧,整的她抓耳撓腮,明明身邊沒人,還是有點羞赧。
她往前踏了一步,輕聲道出一句“娘,爹。我走了。”然後加快了腳下的速度,越走越遠。
既然從一開始脫離幻境控制的方法就沒有,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任何局都有的解,就像那片梨花。祢春這麼想後,登時悠閑了起來,都有閑心去想霍邈了。
霍邈會遇到何幻境?會在幻境中看到她嗎?
祢春把臉卡在虎口處,甚是自戀地這麼想着,可能她自己也清楚自己這些小心思有多麼離譜,剛才那些念頭蹦出來沒多久後就煙消雲散了。
她清醒後,站在原地呆滞了數秒,回過神來毫不留情地朝自己腦瓜子打了一拳,直打的腦門嗡嗡響才收手了。
這人念叨着“我一定是瘋了”,完了同手同腳地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