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下即被你堪破。”仙君贊賞道,既無隐藏聲線的意圖,也沒有摘下面具的舉動。
直截了當地張開五指,數不清的血珠從地面浮起,彙聚成一把長劍。指節扣緊劍柄,阿也擡眼,目光如刀,“有何貴幹?”
“吾本意并非如此。”仙君歎息,字字冷洌,“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動了歸入靈族的心思。”
“你偷聽我們談話?”阿也冷聲道。
“非也。”仙君擡指,“是你親自說與吾聽的。”
猝不及防的疼痛席卷全身,如被萬蟻啃噬,阿也咬牙克制,目視一縷黑氣脫離心口,于是被消去的記憶再度回歸,不可置信道:“用兇獸豢養相柳的人,是你?”
那人彎起眉眼,隐藏多年的溫潤褪去了,像是潛伏的兇獸終于搏得給予緻命一擊的時機,酣暢淋漓,“不錯,是吾。”
“多謝你截殺相柳,助吾功力大成。”
猜測被印證了,心頭卻隐隐作痛。阿也一手橫亘血劍,另一手架在腕間,擺出起手式,低聲問,“你究竟想幹什麼?”
“吾要你……”
随着這一聲,更多豎直的赤瞳在林中接連亮起,如群狼環伺。
那雙漆如點墨的眼裡掠過陰影,一字一頓。
“獨屬于吾。”
風從耳畔呼嘯而過,上下颠簸。
雲娘緊緊抱住狐耳,以防被震落。
遠方的鐘聲瘋狂顫鳴,顯然城中意識到不對,正在召回在外的子民。
離得近了,雲娘聞到濃烈的血腥,猶如實質,絞緊肺腑,令人窒息,下意識攥緊一簇狐毛,盯緊爬滿城牆的灰白脈絡,仿佛新生的樹筋,厮殺聲不絕于耳沸反盈天。
九洮越過攔路的木栅欄,雲娘順應起伏擡高身體,看見城門半開,内外一片混亂。
外側黑壓壓的一片兇獸争破了頭臉,直往門裡拱,而内裡,戚曉率人拼死抵抗,試圖将城門關閉。
“吼——”
九洮在戚曉身後停下腳步,仰天長嘯,聲浪中的浩然威壓令獸群齊齊一滞。
“小心!雲娘趁機揮劍,斬斷一根偷襲戚曉的觸手,“戚城主!”
獸潮再度擁上來,九洮一口将身前的戚曉叼起,揚爪,一掌将探進門中的朱厭頭顱拍碎,返身退回。
“這是怎麼回事?”雲娘急聲問道。
“獸潮,是獸潮!”戚曉臉色鐵青,“是……從大人那邊過來的!”
雲娘臉色一白,“你是說……”
“姐姐沒事。”九洮安撫道,“你看那些兇獸身上,都有劍傷。”
“那就好。”雲娘定下心神。
說話間,增援趕到了,竟是以豹妖為首的一群妖獸,十分眼熟。
“怎麼,很意外?”豹妖重重拍了拍戚曉的肩頭,有一種大仇得報的暢快,“咱平時在家裡打打鬧鬧就圖個樂子,居然敢來真的?”
他呲出尖牙,兇相畢露,“兄弟們,給我上!”
妖獸加入,原本僵持的戰局瞬間扭轉,沉重的城門被衆人和衆獸合力推着,寸寸前移。
九洮伏低身體,示意雲娘下來,“你守在這裡,我先去探路,很快回來。”
雲娘自知實力有限,趴在狐耳邊認真叮囑,“你小心些,不要莽撞。”她跳下來,一頓,不解地看向舔舐自己衣擺的九洮,“怎麼了?”
“有我的氣息,那些東西就不敢來欺負你。”長吻輕輕蹭了蹭雲娘的腰,九洮溫聲道,“保護好自己。”
“你……”戚曉察覺九洮意圖,立即阻攔,“别去,外面很危……”話沒說完,被九洮一腳蹬開。
趕在城門閉合之前,九洮踏地而起,修長的身形劃出流暢的弧線,仿佛一道僅有紅白二色的虹橋,從縫隙中一躍而出。
“姐姐!”她低吼一聲,九尾狂亂舞動,硬生生撕開一道口子,逆着獸潮,奔向西北方。
“咕——”一聲凄厲的尖叫。
仙君仰頭,望向在半空中徒手擰斷了鷹脖的阿也,那雙赤瞳鮮紅欲滴,連發間也淌着血,兇如羅刹。
“砰!”最後一隻鹞鷹的屍體被扔到他腳邊,血濺上靴面,仿佛紅梅入雪,零落成泥。
“你總是令吾感到驚喜。”仙君無奈地搖頭,卻語帶笑意,“幸而無銘不在,否則這世上,怕是無人能擋你。”
他張開雙臂,袖袍無風鼓動。一股又一股黑氣鑽出來,凝成實質,猶如堅硬鎖鍊,相互糾纏間磨出铿锵聲,鎖頭一一對準阿也,仿佛一群昂揚的蛇。
水火在背後升騰,交織如如陰陽雙魚,阿也慢慢調整吐息,平複劇烈的心跳,過多的兇獸已耗去她的大半氣力,而始作俑者卻是第一次出手,不得不防。
“去。”仙君輕叱一聲。
破空聲尖銳如嘯,鎖鍊魚貫而出。
“咔咔咔——”
瞬息之間,寒冰凍結鎖鍊,随後火焰傾瀉而出,爆出一連串聲響,沖擊層層疊加,逼得仙君倒退數步,化去餘力。
山林在這一擊下哀鳴,樹傾石裂,不遠處的湖蕩起滔天浪潮,撲上岸邊,又被烈焰蒸幹。
鎖鍊被冰與火炸斷,洋洋灑灑,仿若飛灰。
視野重回清明,餘光注意到黏在手背上的浮塵,阿也正要去吹,卻見那些浮塵蓦然彈起,鑽進七竅之中。
“唔!”阿也悶哼一聲,黑氣在四肢百骸中沖撞,叫人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着萬千鎖鍊襲來,貫穿血肉又抽身離去,綻開大片深深淺淺的紅。
那樣濃烈的豔色,像極了院裡那株繁盛的也桃。
也桃的花期很長,但也捱不過深秋。到了那時候,先是金黃的花蕊變暗,幹癟卷曲,然後是花萼由綠發黃,慢慢枯萎,花瓣失了承托的力道,風一吹,便輕飄飄地掉下來——
正如此時此刻,九洮在她面前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