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主營藥材,位于許州繁華開闊的地段,跟曲府差不多是挨着的。
因為曲府經常送藥、施粥、義診,在許州以及其他地方都名聲不錯。
百草堂三個字就是曲府打出來的招牌。
堂内還有坐堂大夫在,雖然醫術不是很高明,但應對普通病症也足夠。
再有江湖人窘迫付不起診費,生死攸關時求到百草堂頭上,百草堂也不會坐視不理。
因而門前通常是絡繹不絕生意很好。
被救過的江湖人也承曲齡的情,若是遇上一般的潑皮無賴鬧事,他們自己就會把人拖走。
明墨和曲齡幽到時,百草堂門前還是很多人,隻不過不是那種生意很好的多人,而是鬧事那種。
而且還不止一起。
有的拿着受潮發黴的藥材說百草堂賣假貨,有的說那大夫是庸醫開錯了方子,有的拿着采來的野參說是百年老參但剛才被百草堂的人調換了……
總之很熱鬧,也很明顯。
明顯到不用動腦就知道他們是來鬧事的。
但知道歸知道,百姓大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見到這些人就不敢再上前來了。
百草堂的生意肯定是會受到影響的。
明墨皺眉。
旁邊的雪青繼續跟曲齡幽說:“小姐,這已經是第十一起了。”
第十一起前來鬧事的人。
明墨看後方一眼。
隐在不起眼處的月十四會意,腳尖輕點消失在人群裡。
曲齡幽則不緊不慢上前,在百草堂的人起身相迎後站在門前最顯眼處,小聲問了那坐堂大夫後開口,聲音平緩有力。
說藥材受潮發黴的她細數這十幾日降雨情況,證明沒有受潮發黴的條件,又讓夥計拿出堂内同一種藥材的所有餘貨來對比。
說庸醫的她拿着方子據理力争,一一跟那人所說的病症對比。
說調換人參的她問那人是何時何地怎麼采到的,不動聲色從他回答裡準确抓到破綻。
三言兩語,扭轉局面。
不多時那些來鬧事的人就啞口無言,隻能垂着頭離開。
明墨靜靜看着她。
在她看來那些鬧事的人手段稱不上高明,但曲齡幽剛到就能做出這樣的反應……
比之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眼神幽遠,順着眼前女子銳利明亮的雙眸,想起許多年前上元燈節,花燈明彩,年少的曲齡幽坐在酒樓的二樓,也是這麼跟對面人說話的。
當時她是在談生意。
離得遠明墨聽不清楚她說的話,但她說話時的自信果斷輕易能隔着距離感染到别人。
一雙眼睛比天上盛放的煙花還要漂亮。
眼裡光芒璀璨,亮過四周花燈搖起的燭火。
明墨還能想起那一刻路邊孩童拿着爆竹玩耍的聲音。
爆竹爆開的轟動,正如曲齡幽看來那一眼。
那一年她才十五歲,那時她還不知道什麼是喜歡,隻知道看着那女子心裡就很歡喜,很想跟她說說話。
而現在,她隻要想跟曲齡幽說話,就真的能和曲齡幽說話了。
明墨忍不住唇角上揚,眉眼都生出歡喜。
然後她将看曲齡幽的目光移向那些鬧事的人。
他們離開時都自以為隐秘地看了上方一眼。
她擡起頭,正看到百草堂對面建築的樓頂,有個衣着華麗的女子坐着,以看熱鬧的姿态看着百草堂,眼神輕蔑傲慢。
在對上明墨眼神時,她的輕蔑傲慢變成了心虛,并且把頭縮回去了。
那女子她不認識,應該也不曾見過。
但明墨憑借直覺知道她跟這些鬧事的人有關系。
她看向越影。
越影輕飄飄上了對面頂樓,再回來時是抓着那女子的肩膀落地的。
“你放肆!知道本縣主是誰嗎?”那女子對越影的舉動很不滿,但在看向明墨時眼睛亮亮的。
明墨眉頭皺得更深了。
曲齡幽站在旁邊看那女子,唇角含着笑意,跟在看熱鬧一樣。
月十四在此時回來,小聲跟明墨說:“主子,這些人來鬧事,是安平縣主指使的。”
至于安平縣主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看曲齡幽一眼,再看看自家主子哪怕蒼白沒有血色也很好看的臉,繼續道:“她自稱仰慕您,認為夫人她隻是商人配不上您,于是想要給她點顔色看看。”
月十四說完遁到一邊。
明墨:“……”
她看向安平縣主。
說是縣主,其實五年前燕朝皇室殺得親王郡王所剩寥寥,這安平縣主的權勢倒也沒有那麼大。
仰慕?
明墨在心裡默念一遍,感到荒謬:“你仰慕我,所以就指使人來我夫人的鋪子前鬧事?”
夫人?
安平縣主一下站直了:“她怎麼配得上你?她隻是一個商人!”
士農工商,商人就是最不起眼地位最卑微的存在。
“那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明墨問她。
安平縣主不假思索:“你是明月樓樓主,你十五歲就聞名天下了,你劍法那麼好,你……”
她說了很多,不知怎麼在明墨漆黑沉郁的目光裡聲音漸漸弱了下去。
她不解:“我說得不對嗎?”
她雖貴為安平縣主,卻是真的打心裡認為她是無法跟明墨相比的。
無關出身,僅憑她舉手投足間的風采,僅憑她十五歲時水上一舞,劍花層疊,勝卻無數王孫公子。
“當然不對。”明墨搖頭,似乎是在笑,臉上卻沒有喜意:“你以為,明月樓又是什麼好地方?”
安平縣主很茫然。
是該茫然的,她當然不會知道明月樓是什麼地方、什麼歸屬。
哪怕這在江湖上并不是秘密,但知道的人絕不會主動告訴不知道的人。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明墨跳過這個話題:“帶着你買通的人離開許州,若再出現,我會殺了你。”
幾道哀嚎聲随她的聲音一起響起,是剛才離開的鬧事之人被明月樓護衛抓了回來,打一頓後丢在地上。
安平縣主打了個顫。
不是因為那些被打了丢在地上起不來的人,而是因為明墨的神情。
明墨說會殺了她時面無表情,安平縣主卻本能相信這是真的。
她真的會殺了她。
不是威脅,而是陳述事實。
也正因此,才更讓人恐怖。
“你,你不能這麼做!本縣主,我是縣主!”她還想再說什麼,對上明墨的眼睛瞬間顫得更嚴重了。
“縣主而已。明月樓從前連世子、郡王都殺過不少。你不知道麼?”明墨說。
青天白日,眼前人面無血色,比青面獠牙的修羅還駭人。
安平縣主崩潰了。
明墨微笑:“不是仰慕麼?你怎麼還會怕?”
她隻是說說話,還什麼都沒做。
安平縣主哇得一聲哭了出來,聲音斷斷續續的:“本縣主隻是、喜歡你而已。”
“我不需要你的喜歡。”明墨回答得很快,看曲齡幽一眼,聲音微頓:“真正的喜歡,絕不是打着喜歡的名頭做壞事。”
那應該是什麼?安平縣主還想問。
明墨已經沒有耐心了。
她一擡手,明月樓護衛讓開,跟着安平縣主但剛才被攔住的随從忙跑到安平縣主面前。
一群人幾乎是逃命般跑了。
和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迎面走過來的幾人。
走在最前面的女子踏步如風,潇灑又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