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那些年，在懷甯這裡，是一場雨也會分潮濕和溫潤的記憶。

青城較蘇城靠北，溫度氣候不算四季适宜。

懷甯剛過去那會兒，光身體就适應了好久，四月柳絮紛飛，她走在路上，要戴兩層口罩才不會打噴嚏。

之後入秋，十月份還好，十一二月稍穿得薄一點就要打寒顫。

爬上五樓，拿鑰匙擰開門，踏進門聽到從廚房裡走出的李莉優問：“怎麼回來這麼晚？”

“沒趕上放學後第一班公交，等了一會兒。”

懷甯放下書包，洗完手坐到桌子前。

“要入冬了，你隻靠走路來回不行，太冷，明天我到學校接你，幾點放學來着？”

“不用了媽媽，我坐公交車回來半個小時，一周還要有幾天去素描班，你開車一來一回更久，沒必要的。”懷甯手凍得有些紅，隻夾起一顆西蘭花放到碗裡慢慢嚼着，“而且這段時間你還要下班後抽出時間去醫院看外婆，我自己回來就好。”

李莉優下意識要反駁，一時間卻難以找到出口合理的話。

的确，她不是擁有雙倍時間的超人，上下班、做飯、輪流交替照顧母親，一件件下來，很難再分懷甯多少空。

“你老師給我打電話，說最近成績還是不夠理想。”

沒一會兒，懷甯碗裡就堆滿綠色蔬菜。

“青城美院分數線是低一些，但你中間耽擱了段時間，還有一年就高考，暫時不能掉以輕心。”

懷甯應着，将綠色一口口消滅掉。

“老師和同學們怎麼樣？到新班級差不多一個學期了，應該适應了吧。”李莉優繼續問，也繼續夾菜。

懷甯抿唇笑了下，說都挺好的。

飯後，懷甯幫着收拾碗筷，有一下沒一下地擦，餘光瞥向冰箱處貼保鮮膜的李莉優。

她小聲喊了句媽媽。

李莉優從冰箱裡伸出腦袋。

“我必須要考青城美院嗎？”

“不想留在青城？打算去哪兒？”

李莉優同樣喜歡問句。

但與懷甯不同的是，她并不是為了了解對方的需求。

“我看青城挺好的，一年四季景色都鮮明，你剛來不适應，但等到高考，我們差不多到這裡一年多，你就會喜歡的。确實青美各方面都稍次一些，但也不是随便進的，你現在的成績都不能保證百分百錄取。”

懷甯沒去看她的表情，拇指捏着碗沿不停摩擦。

“懷甯，你問這個，是想考哪個學校？”

“沒太想過，隻是對青美了解不多，覺得不如另外幾所出名。”懷甯往嘴裡又塞一口飯。

李莉優笑了，過來接她手裡的碗，“對自己要求倒挺高，那得繼續加油把成績趕上來。”

“不過不用太緊張，畢竟你從小開始就開始學畫畫，十幾年經驗呢，總得比半途和你一個賽道的那些人有優勢。”

懷甯不再講話。

——

外婆家是個挺小的三居室，懷甯住在最裡面的房間。

做了最大利用率的空間，書桌依舊離小床很近，修訂數學卷子的懷甯無論如何也不理解答案解析上倒數第二道大題的第三問。

又努力十分鐘後，徹底放棄。

轉了兩下，身體往後，腰懸在床緣與凳子之間。

李莉優為了她做功課新換的燈，光強，掩蓋住靜谧夜晚漂浮着的細微塵埃。

她的房間朝北，不常有光，有時會想将一絲神魄抽離出來往南邊去。

“媽媽，我睡了。”

心思一動，懷甯鎖上門，翻出個牛皮袋子，裡面裝了許多張空白的A4紙。

懸燈關掉，她擰開桌子上那盞台燈。

他會側過身，手裡握一支筆，撐在腦袋後，斂眼去看那道圈出關鍵條件的數學題。

神情專注的清隽少年由她一筆一畫飛快描出大緻輪廓。

快要完工，懷甯速度慢下來，她重新審視一遍。

不夠立體，不夠生動，不夠像。

手部細節擦掉，眼睛要重畫，發型會變的。

否定一圈，她卻遲遲無法繼續下一筆的改動。

感知畫面的能力沉到最底處，她在望不到邊際的大海上尋找一艘船，人也随着下沉，雙肺呼吸不到新鮮氧氣。

懷甯趴到自己的臂彎中，将臉轉過去，看着揉不出痕迹的棕色牛皮袋。

這是第十八張柯遂。

袋子裡除了空白的紙張外，依舊保存着另外十七張人像畫。

是她差一點就要送出去的生日禮物。

——

來到青城三天之後，四月十二日，是柯遂的十八歲生日。

懷甯還沒入學，連着好幾天躺在房間裡無所事事。

李莉優一大早出門忙着找工作，不在家，外婆聽着錄音機咿咿呀呀午睡，懷甯觀察完畢，決定悄悄溜到客廳裡打電話。

撥了三通無人接聽。

機械女聲聽得懷甯心急，一時忽略掉李莉優開門回來的動靜。

“媽媽。”懷甯主動坦白：“我想打個電話。”

李莉優這幾天心情都不算好，倒不如誠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