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陽站在松明堂正位,看着面前的跪着的一老一小,旁邊還有一衆夥計。
他面無表情,手中用布帛捏了半根銀針問:“當真不知道?”
杜衡恭敬回:“官爺,這不過是普通的針灸用針,醫館中都是随處可見。”
回答中規中矩,與其他醫館如出一轍。
墨陽微微皺眉,多日前北尋的隊伍派人八百裡加急回宮,呈上陛下的梵玉,玉是雙魚攜環同心佩,背面有玄鳥,從他跟随主人起,這玉佩主人從未離身。
回報說是玉骨崖底挖出來的,崖底有積雪,這玉竟是完好無損,上面有血迹。他從未抗命,見了這玉,主動請命離宮。
玉骨崖傳說有千年一遇雪蓮,去了倒是什麼都沒見到,到處斷肢殘戟。
他帶了許多人手,恰逢天氣極好,他們擴大搜索範圍,尋至北麓有一些雲杉木被削的平整,斷口是新的,看得出出手之人内力深厚。終于在附近找到一石洞,洞中幹淨,除了那個被堆砌起來的溫泉池和削平的石榻,看起來絲毫沒有人住過的痕迹。他細細巡視,從榻上一縫隙捏出半根銀針。
石榻正面和側面還有不起眼的多道痕迹,似乎是抓痕和鐵器磨痕,溫泉池中也有許多。
墨陽推測與陛下一起的還有另外一人。
主人可能被脅迫了。
他拿了官府的令牌,沿路追查,隻說要查案。
如此排查費時費力,還不一定能找到人。
墨陽擡擡手,手下人牽了一隻黑犬過來,黑犬又高又大,對着堂中衆人轉了幾圈,四處聞了聞,坐在一小姑娘旁邊。
墨陽見狀說:“如此便打擾掌櫃了。”随即收隊準備出門。
走到門口,似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回頭問:“這次疫病聽聞是松明堂發現的解疫之法?”
杜衡原本松了一口氣,聽到詢問連忙答:“小人堂中有重症用藥後自愈之人,痊愈後病人壞死皮膚可處理後入藥,均可解重症。”
墨陽捕捉到這掌櫃一絲表情,不動聲色。北邊邊城的疫病也是月前便治愈,時間緊迫,他們有要事,并沒有去那邊查探,也沒空管這檔子事。
“如此說來也是大功一件,你随他去官府領賞銀吧。”他一邊吩咐下屬領着掌櫃出去,一邊往外走。
杜衡不敢拒絕,其他人也被掌櫃遣散各忙各的。
小蘿擦着桌子,看了一眼那便衣官爺走出去,他腳步放慢,似有所感,回頭瞅過來,小蘿低頭忙手下的動作。
墨陽踏出門的腳又收回來。
他一步步走近小蘿,小姑娘心中驚駭,面上不顯,垂頭行了個禮,又去擦别的桌子。
“你過來。”墨陽示意。
小蘿回過神,才發現前堂夥計都不見了,掌櫃也被支使走,叫的是自己。周圍都是便衣官爺,站在各個出口,面前的人身材高大,壓迫感油然而生。
她垂眼走到跟前:“大人有何吩咐。”
她不過十二三歲,從未見過如此場面。
隻見官爺從腰間筒中拿出一幅卷軸,在她眼前徐徐攤開,問道:“可曾見過此人?”
小蘿眼睛瞅着,心中亂成一團。
那日她去找東家謝恩,她恭恭敬敬:“救母之恩,小蘿此生不忘。”
東家卻走到内間,落小主在床上睡着,她摸着落小主的臉,眼神癡迷,聲音似乎從遠方傳來:“你謝落落吧,她才是應該謝的。”
如今阿娘在短短幾天内,恢複了身體,甚至多年的痨病宿疾也已去除,現下都能做些活計。小蘿心想,大概是因為落小主說動東家救她母親。
此時落小主躍然出現在畫卷上。
畫作想必是出自哪位大師的手筆,色彩鮮豔真實。落小主一身黑衣,衣服繡着旙龍紋,繁複美麗,貴氣逼人。玉冠将頭發一絲不苟地束起,眉峰略高,眼神淡漠冰冷,嘴唇稍薄,正視時又覺出一股肅殺之氣。
這與她見的落小主相差甚遠。
驚覺自己是唯一見過落小主面容的人,小蘿回道:“回大人,未曾見過。”
落小主每次都笑意連連,天真純稚,隻是臉跟畫上一樣罷了,其他沒有一處相似的。
墨陽仔細看這小姑娘的神色,她眸子低垂,看不到眼睛,他說:“擡起頭來。”
小蘿慌了。
她低頭咽了一口口水,擡頭看向墨陽。
旁邊的黑犬又站起來在她身旁轉悠,小蘿兩腿一軟,終于忍不住聲淚俱下:“大人,奴婢真的沒見過,醫館中人來人往,奴婢在堂前伺候抓藥,最近疫病,來人也有許多遮面之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見過的,奴婢所言句句屬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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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又下了一場雪,她們走走停停,有時會在偏僻村子裡住上一日,就為了看雪中的梅花樹。
趕腳的車夫換了好幾個,不像在趕路,倒像是在遊山玩水。
此時馬車中碳火正濃,矮幾上放了安神香。
落雪端坐在一旁閉着眼睛,凝神運功,一股清氣萦繞周圍。
她字寫的差,倒是挺喜歡畫東西。長曦在旁邊捏着薄薄的一沓紙張,紙上面像是孩子的塗鴉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