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青似乎是求死。”
穆雲青雖終生未婚,可也算家庭美滿,那麼多劫難都能挺過來,這次…
“林姑姑把落姑姑救回來了。”
長曦想起初遇時候,落雪身受重傷,卻大力攥緊她的手腕,不由看了一眼身後的人,那人垂頭立在那裡,神情木然,無知無覺。
若是喚不醒,此生怕是隻能做個活死人。
她壓下心中惶惶不安,臉色愈發沉,道:“落雪之前掙紮求生,雖然受了許多折磨,卻十分努力配合。”
阿桃立刻說:“阿青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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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院門,外面團團圍着朔軍。
彎刀寒光凜冽,見門被打開有人出來,都緊張地握緊刀柄。
為首的人騎着高頭大馬,神情陰鸷,身披軟甲,腰間匕首紋路奇異,鑲嵌着不菲的寶石,看着地位頗高。
他掃了一眼出門的兩大一小,前面的人月白衣衫,清清冷冷,後面的人懷中抱着孩子。他擡手示意,持弓箭的人緩了緩。
他手下來報說這小院裡有高手,進去的人都沒出來。
未曾想是女人和小孩。
沒等他開口,那白衣女子先說:“聽聞赫連第七子赫連勃,十二年前北境慘敗,被當時還是公主的蕭景帝砍斷手腳遣送回大朔。”
她語氣淡淡:“你父親未成之事,你就能成麼?”
馬上的人臉色精彩,惱怒羞憤,卻忍了忍:“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長曦揚聲:“你帶的匕首名為金鋒,出自我南臨,多年前南朔交好,共同軍演,赫連勃拔得頭籌,我朝陛下賜金鋒于他。”
“你是赫連豪,我說的可對?”
赫連豪問:“你是何人?”
長曦知曉今日若說不出花來,便是無法離開,她從懷中掏出一黑色令牌,道:“可識得此物?”
說完将令牌抛去,赫連豪接住在手中翻看一陣。
長曦接着說:“持此令可得我南臨一諾,你父親一脈在族中被排擠十多年,已是窮途末路,若是得我南臨助力,日後在大朔立足當有一席之地。”
“我帶妹妹雲遊至此,無意貴國紛争,我妹妹傷人隻為自保,令牌贈你,還望行個方便,予我們離去。”
赫連豪面露震驚,沒曾想在這一小地方能遇上大名鼎鼎的南臨女國師,此令便為國師令,持此令可受國禮待遇。
他将令牌給左右辨認,皆點頭稱是。
三日後,滄州郊外。
長曦蹲下身,給阿桃細細說着什麼,待一人一騎飛奔而來,她擡頭看向下馬的人,牽着阿桃站起來。
來人一身嶄新的甲胄,明顯是升了官,馬匹上挂着一杆長槍,她拴好馬,眉眼飛揚走來。
長曦一陣恍惚,若是落雪未生變故,想必也是這般模樣。
“林姑娘。”秦昭正值大好年華,掩不住升官後的喜悅,“我也是百夫長了,得虧林姑娘好計謀,你當時去了之後我好一陣擔心。”
那天遇到秦昭後,了解到朔人兵力不能占全城,隻是抓了許多人質,封了出去的路。長曦便提出她去吸引朔人注意力,讓她帶人抄小巷去救人質。
第二日午時涼州的援軍便到了,朔人措手不及,人力差距懸殊,又沒了王牌,後撤的路被堵死,簡直甕中捉鼈。
秦昭爽朗大方,喋喋不休地說着她們去救人的英勇事迹。
說到進了朔人控制範圍,便有平民來報說他們是逃出來的,知道朔人将人質藏在哪裡,長曦不着痕迹地皺了下眉。
許是自己想多了。
滄州若是淪陷,便可長驅直下,與南部朔軍前後彙合,後果不堪設想。
索性援軍非常及時,一場轟轟烈烈的入侵在開頭便落下帷幕。
眼見秦昭的嘴巴停不下來,一邊說一邊還回味無窮,長曦趕緊打住:“你父親到處找你,派了許多人在北境各地尋找,秦姑娘報個平安吧。”
秦昭嘿嘿一笑,撓撓頭:“我前些日子已經修書給家裡了,讓他勿要挂念。”
又嘴裡嘟嘟囔囔:“誰讓他逼我嫁人……”
長曦默默歎息,秦姑娘這種人,斷不會因為什麼事想不開的。
“對了,你小妹可是找到了,她沒事吧?”秦昭說着又關切的看向後方的馬車。
“無事,受了些驚吓,我讓她多休息。”長曦低頭将阿桃推到身前,“她是城西行醫那戶穆家的孩子,我之前借住她家,今日城門解禁,她父母應當要回來了,還望秦姑娘幫忙送回去。”
秦昭不再探究,注意力放在小團子身上:“哎呦,好可愛,給姐姐摸摸。”
阿桃高冷地将臉别到一邊。
長曦看着大人熱情似火,小孩冷漠醜拒,心有所動,問道:“秦姑娘,你可有姐妹?”
秦昭熱臉貼冷屁股,也不氣餒,強制揉着小團子,一邊回道:“我是獨女,母親去世後父親未娶,所以家中子嗣凋零,哈哈。”
“抱歉,讓你說起傷心事了。”
秦昭大方擺手,毫不在意。
長曦緊追不舍地問:“可有表姐妹?”
秦昭擡起頭正色:“父親并無兄弟姐妹,倒是家母有一孿生姐姐,她在世時經常念叨,隻是二十多年前戰亂走散了,再也沒尋到。林姑娘為何這麼問?”
“隻是見過與你有幾分相似之人,有些疑問。”長曦眸色微動,“敢問令堂的名諱是?”
秦昭睜大眼,看起來十分開心:
“若是有什麼線索快快修書與我,我好想有個姐妹。”
“家母姓姜,姜清婉,滄州人氏。”
回到馬車中,長曦透過窗口看着越來越遠的滄州城,握住落雪的幾根手指輕輕擺弄。
她的手溫溫熱熱,在長曦冰涼的手中,顯得有些灼熱滾燙。長曦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臉側,眷戀地輕蹭。
落雪規規矩矩地坐在矮幾邊,另一隻手搭在膝上,眼睛微瞌。
“落落。”
“我好像找到了你的家人。”
“可是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
她眉目清遠,眼中有些憂愁無奈,有些歉意,有些化不開的情意。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别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何時她也有了牽腸挂肚。
也許是雪山中崖底那幕“葬花圖”,黑玉棋子擲入冰層,身下裂紋縱橫,血色相間,身旁雪蓮泛光,美麗至極。
也許是山巅之上,極光之下,映照的落雪清亮羞澀的眼神,攤開手掌在她面前,掌心躺着一枚圓潤的玉。
也許是落雪滿眼滿心都是自己,極盡信任,依賴,乖順,明明神思不齊,倒還處處哄她。
長曦十分受用。
也許落雪說謊是真的自己不記得,傀儡失去自主能力不過是稀松平常的事。
“罷了…”
她的唇劃過落雪的手背,輕輕親了親,自言自語:“你是我的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