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麟玉回過身去,藏起飄忽不定的心思。
他轉向林鸢,繼續問道:“道長的名号是?”
林鸢冷笑嘲諷:“貧道是令尊林善的親生兒子——”
他沉吟片刻,一字一頓道:“玄陽境,丹魄神座的三弟子,也是那位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之人的師弟,林鸢。”
九方潇微微眯眼,林鸢的一番話令他心中念頭百轉,頗為不爽。
“原來是兄長!”白麟玉曲意迎合,“自玄陽境慘案後,父親一直在探聽你的下落,搜尋多年卻徒勞無功。今日忠王入關,兄長歸家,真可謂雙喜臨門!”
他稍作停頓,湊近林鸢幾步,懇切道:
“父親日夜懸盼,還望兄長盡快随我回府。愚弟亦祈願能與父兄阖家歡聚,共飲家中新釀。”
林鸢嗤笑一聲,一把将他推開,罵道:“鸠占鵲巢,掠人之美,與街邊乞食的野狗無異!”
“休得胡言。”
九方潇雖知旁人無法感知他的存在,卻仍低聲喝道。
他轉而對白麟玉道:“我師弟自诩清正,雖表面光風霁月,實則蠻橫無狀,目空一切。他的那把藍淵劍便是從我手中搶走的,我和他同門多年,他對我尚且如此,你不必太在意他的話。”
白麟玉不怒反笑,毫無避諱:“可他說得沒錯,我的确是他口中所言之惡徒。你失望了麼?”
“……”九方潇失語半晌。
白麟玉又對林鸢挑釁:“兄長對我誤會頗深,不如我們先回家與父親團聚,由他替我斷個公道,如何?”
白麟玉一口一個“父親”,刺得林鸢雙目通紅,怒火攻心。
此時,一旁沉默良久的郁辛出面打圓場,他微微颔首,謹慎道:
“二位皆是主上的親信臂膀,年輕氣盛,各有千秋。想必是受小人挑撥,才使得兩位大人失了和氣。天色漸晚,瑞雪漫天,大軍連日奔波,風塵仆仆,還是盡快駐紮,養精蓄銳為好。”
姜舒對郁辛示意,沉聲道:“傳令下去,命大軍就地紮營,嚴守城外,無本王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臨城!”
郁辛依令行事。
姜舒恢複溫和神色,複又對白麟玉和林鸢道:“兩位袍澤,随本王一同入城,拜谒林相吧!”
忠王開口,林鸢隻得忍怒翻身上馬,緊随姜舒身後。
白麟玉利落地躍上一匹紅馬,剛要揚鞭,身後猛然貼上來一人。
九方潇本是心念一動,想着若與白麟玉有所接觸,便能借此與這方天地産生牽連。
果然,如他所願,那匹駿馬似乎也感受到了身上的重量,發出一聲嘶鳴長嘯!
九方潇見白麟玉未作聲,便伸手環過他勁瘦有力的側腰,幹脆地挽起缰繩。
“九方潇——”白麟玉眼角閃過一絲愠色。
“白将軍縱馬揚鞭,好生威風!難道真忍心看我徒步而行不成?”
九方潇說罷,策馬向前,帶着破竹之勢向城内奔去。
懷中之人赫然回頭,黑眸中的惱意更深幾分。
九方潇微微低頭,将他的情緒盡收眼底,貼近他耳畔,岔開話題道:
“白麟玉,方才就想問了,你如今對我……也是逢場作戲麼?”
白麟玉微微一怔,目視前方,認真思量片刻:
究竟何為逢場作戲?若将其定義為迫于場面壓力,不得已做出違背本心之事,那自他出生起,生存的每一天皆是隐藏本性與人周旋。
畢竟,人與人之間的往來,又有幾分不是充滿僞裝與迎合呢?更何況自己還是被衆妖視為異類的麟族!
可如果他問的是……
耳邊寒風呼嘯,眼前飛雪飄搖。
白麟玉反問道:“我說不是,你信不信?”
“我當然信!”九方潇脫口而出。
白麟玉冷笑出聲:“你若信我,為何還要叫人去尋什麼命冊?”
他很少這麼直白地質問。
“我……”九方潇一時語塞。
白麟玉淡淡道:“你連自己的心意都看不真切,又怎敢奢望……”他欲言又止。
九方潇眼底的慌亂轉瞬即逝。他握緊缰繩,壓低聲音道:
“紅塵美景最難長守,我隻是害怕到頭來皆是鏡中繁花,大夢一場。”
他凝出一道溫熱的靈流,将手覆上白麟玉凍得通紅的側臉,接着道:
“不過,即便是南柯一夢,也值得人反複回味,不是嗎?”
烈馬飛馳,猛地驚起城牆上的鳥雀。
白麟玉身形一顫,下意識按住胸口處愈發熾熱的血印。他在心底暗罵一聲:
九方潇,貪夢的代價,你可承受得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