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糊裡糊塗地走出了錦緞鋪門,那位自稱是姓申名商的掌櫃在我身後哈腰目送我。
出門前要簽那買賣契約被我拒絕,看到申掌櫃一臉愁眉苦臉,我安慰他:“你看看,這間鋪子現在仍舊是你的,光祿大夫府中的生意也還沒有丢。至于賀姑娘是否還來這裡采買,這個你就無需擔心,适才那賀姑娘出門的時候不是說了麼?隔壁錦緞鋪的貨是不能要的。她根本看不上别家的貨,就隻認你家。除非她不做新衣,否則下次仍然會來。大不了下次我見到她,就直接告訴她,今日不過是為了在她面前出口氣才讓掌櫃的幫我出了面,我給了銀子。若是她覺得氣不過,至多不過讓她自己給你銀兩,讓你也稱她一聲掌櫃的。這又有何難?你看,你又有銀子拿,生意不丢,多好的事情呀,理應高興才是,哪裡用得着如此發愁?試問這整條街的掌櫃,哪位有這樣的運氣?”
申掌櫃仍舊苦着臉道:“說得甚是。但是若我将鋪子這般賣了,我得了一筆錢,我可還是在這裡賣啊。每月還拿一半利。”
我驚訝道:“申掌櫃,若你不賣,每月全部的利豈不是你自己拿完麼?為何你倒還願意隻拿一半?”
申掌櫃解釋道:“姜姑娘有所不知,若是我自己不是掌櫃的,這錦緞店是您的,剛才這位小哥說每月會有固定的采買貨給我,這個數啊,每月固定啊……豈非好過我自己日日開了門來等客人?”
我奇怪道:“什麼固定的采買?”
申掌櫃偷偷瞅了瞅站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阿措。
阿措謹慎道:“這鋪子若是姜姑娘的,姜府上上下下的布料采購便一定會在這家鋪了,我府上的布料采買也肯定是這家鋪。雖說未必月月都會采買錦緞,但布料肯定是要的。姜将軍所管的那許多兵卒,營服是朝中指定的,但除了營服之外,卻仍舊有許多采買布料需求。申掌櫃,錦緞鋪雖說眼下隻賣錦緞,但這其他布料可也是有利進賬的,不如一起做。若是本不夠,我家少主随時可出銀錢,這倒不必擔心。”
我越聽越糊塗,難不成是把錦緞鋪變成普通的布料店?這鋪若是我的,需要備貨的成本為何是他家少主出?
哪知申掌櫃聽得甚是滿意:“我也早知其他布料也是可做的,原隻做這錦緞生意,因為利大。若是能有固定的棉麻織布料的生意,當然願意做。這備貨的本若我自己出,恐怕的确是少一些,若是能有多一些銀錢來備貨,買家也固定,這樣的生意為何不做啊?以前隻賣錦緞,每月利錢不過三四百兩。若是有銀錢夠備貨,生意又增加而且穩定,每月算出來能有上千兩,我能分五成也能分七八百,這鋪我很願意賣啊。”
他轉頭向我道:“姜姑娘,這鋪子的買賣契約,您還是簽了罷。就當我求求您買了,可行?”
這兩人的對話聽得我是瞠目結舌。我對生意是半點不通,他倆如此這般商量來商量去,除了能聽懂後面的申掌櫃自己能分七八百銀,其他的我統統沒有聽懂。不過若是五五分,他能分到七八百銀,作為新掌櫃的我,是不是也能分到七八百銀?
開始我還很是興奮,轉念一想,還有需要投銀錢去備貨,一來我自己沒那麼多本錢,二來我的鋪,為何要阿措的少主來付?
阿措的少主,可不就是那位侍中侍郎呂南樓?
申掌櫃又循循勸我:“姜姑娘,這等好事,還是簽下這買賣契約的好。”
我搖搖頭:“他家少主出錢出力,不曾得半分好處,我和你都分完了,他家少主為的什麼?是你親戚麼?也不是我親戚啊。”
申掌櫃趕緊道:“剛才這位小哥說他家少主是姜姑娘的娘家親戚,幫襯自家親戚,自是有合情合理的啊。”
我聽後大驚:“他家少主是我娘家親戚?為何我不知?”
阿措恭敬道:“姜姑娘,眼下不是在這裡理論這事的時候。我家少主要下早朝了,不如等會姜姑娘親自問問他?”
我狐疑看着阿措,心中覺得這阿措有些離譜。若是之前第一次見他覺得他寡言少語,這番印象想來一定是錯的。這幾次見面,他非但寡言少語,竟是說的話一點不少,如今居然到了胡說八道的地步了。
我便決定出門去,不要花時間在這裡聽這兩人繼續高談闊論不切實際的話。再繼續聽下去,我非但不會變成會做生意的掌櫃,一定會變成異想天開的瘋子。至于那買賣契約,一定是不能簽的。我不過是想在賀淺顔面前出口氣罷了,并沒有對這錦緞鋪有非分之想。
我捂着耳朵快步出了錦緞鋪,走了好遠忽而回頭看,阿措仍舊不緊不慢跟在我身後。我叫道:“我要回去啦,不然後門進不去了。”
冷不丁又聽得不遠處有人道:“怎麼又碰到你了?白蘇妹妹,不在錦緞鋪裡看生意,如何有這等閑情逸緻在閑逛?”
賀淺顔的聲音始終讓我覺得陰陽怪氣,我歎口氣。
“藝會上可不是比試有沒有鋪子,或是做生意是不是做得大。白蘇妹妹,有時間還是得在家多讀書,或許有機會能露個臉。”
她站在點心鋪門前看着我。剛才出了錦緞鋪,許是逛着逛着就進了點心鋪,正巧買了點心從鋪内出來。她的表妹沈青墨站在一旁,手裡提着兩個精巧的食盒子。
她總是拿我不曾讀過《四書》《五經》提高音量來談論,我很是沒有辦法,因為我的确沒讀過。
在錦緞鋪内竟沒有把她的氣勢打壓下去,難不成那樣的法子力度不夠?
正在此時,“哒哒哒哒”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一輛黑色軒車疾馳而來。
高大的兩匹黑色駿馬毛色漆黑發亮,套牽着的車輿也漆黑呈亮,車頂重漆雕花,駕馬的少年我一眼便能認出。
那是我們在來都城路上,出神入化舞一把環首刀的阿棕。
賀淺顔失聲道:“這馬車好神氣,都城内怕是少有。馬車主人不知是誰?”
我回頭看看她那仰慕的臉,失笑道:“淺顔阿姊也很是識貨。”
她哼一聲:“我府上也有幾輛馬車,氣勢也不小。我也算是見過不少朝官商賈的馬車。這前面的高頭黑馬一看就是貴中之品,後面的車輿木工精湛,單看用的木料便是十分厚實。這軒車主人不知是誰?我竟不認識。”
她眼中放出了光。
一旁的沈青墨一直不曾說話,此時說了一句:“近來朝中有很多年少有為之人得以重用,少年得志便喜歡張揚,這馬車肯定不會是老資曆的朝官,定是得志的俊才,不知正旦那時的藝會能否結識?”
我見她那一臉神往之色,不禁好奇地問:“藝會是什麼?”
沈青墨才要回答我,被賀淺顔搶道:“跟你講不明白。你府不過才到這都城半年,藝會一年一次,沒聽過沒見過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