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看着已将提親場合所有用到的言辭都講完的青城夫子,又看看剛跨門而入的皇四子母妃宮中的神色嚴肅的徐嬷嬷,一時之間陷入了兩難境地。
還是阿娘出面做了決定。
她帶歉意對徐嬷嬷道:“徐嬷嬷,青城夫子已來了半日,我們已經應允,您這是來遲裡一步啊。”
阿娘言下之意是先到先得。
徐嬷嬷雖近五十,說話卻很有後宮的霸氣:“将軍,将軍夫人,雖說有先來後到的禮,可這婚姻大事馬虎不得。若論家世,呂侍郎豈可與我們四皇子相比?若論學識,雖說呂侍郎師承青城夫子,但四皇子自幼便能和許多皇家欽點夫子和大臣論辯……少不得要在此處得罪青城夫子,一家所言豈能比得上百家所長?況且,眼下隻要未出這大門,便是萬事未定,隻要禮未完,便作不得數。”
阿父瞠目結舌。
自古男子便口頭不如女子,此時更是表現得淋漓盡緻。
徐嬷嬷意思便是,雖然他先到我後到,但是都是一天到。要論有錢有勢甚至文武,他肯定不如皇家的人;如說文武之識,在朝中那麼多朝官和夫子都曾教過他。這麼一說,旁人便立刻覺得此時便能看到皇四子在天上俯視,而呂南樓則在地上仰望,甚至連當時在場的阿津都覺得徐嬷嬷所言很是,不自覺地跟着點頭。
阿父橫了一眼阿津。
阿娘倒是聽出了徐嬷嬷的言中之意:他不過講講,也沒有什麼真實行動,所以就不算數,可以忽略不計。
徐嬷嬷言罷揮揮手,門外便湧進二十個穿着绛紅宮服之人,十個捧着漆着黑金的木盤,罩着大紅色綢布緞,裡面各有物什。一陣風恰好吹過一個黑金木盤的緞料角,隐隐能看到裡面晶瑩的玉器。另十個人挑着禮箱,箱子上紮着紅色的球花,進門後便有序地将十幾個禮箱滿滿地排放在了前廳院子裡。這些人個個臉色喜氣洋洋,讓剛一腳跨進門的姜空青看到時還以為家中今日辦喜事而非酒席,莫名所以地拉過阿津悄聲問是不是前來赴宴席的副将們将自家女兒都送來相親了。
難怪我剛下馬車的時候見到那許多人擔着箱子進門,我還奇怪開席吃飯難不成所有食材都用箱子裝了送的?不應該是從側門進麼?還是來吃席的副将們自帶了的酒菜?
徐嬷嬷躬身行禮道:“原本照宮中禮儀,是應當明日聖上欽點便是。四皇子的意思是,姜将軍初來都城,白蘇姑娘原本在浒城,怕這欽點在沒詢問之前會吓到白蘇姑娘,是以便用這宮外的方式或許會好很多,娘娘便按照提親的方式安排老身前來提親。”
哪裡是按照宮外方式提親能不吓人?這分明就是甩出一堆的彩禮加上娘娘的臉面來搶啊……
四下頓時寂靜一片,這明搶的勢頭直接壓過了今日本要宴請守城副将的酒宴的興緻。
幸而守城副将們都還未到,家中隻是在備席而已,否則恐怕會更熱鬧。
我見過唱戲中的場面也有這搶親的,不過是在咿咿呀呀中将新娘的轎子擡走了去,如今這般還未上轎,在提親時便沖出來個截胡的倒是不曾在戲本子裡有。
我聽了半日,方始回過神來。早值之時在文太傅面前,呂南樓說我已有婚約,皇四子跟着出現說他可作證,我開始還以為這兩人為了解救我出那現場窘況而出的急中生智,現在踐行證言,到底是怕文太傅過後查實問罪,還是的确有此心思?
阿娘細細看我臉色,怎麼也瞧不出我的喜好,便斟酌好一會言辭後問我:“白蘇,你會選誰?”
我無語扶額。阿津在我未下馬車便說了恭喜,答案已經有了,現在還來問我。那樣的場子裡阿父阿娘都能頂住徐嬷嬷的壓力,答應了青城夫子的提親,肯定不是什麼先來後到的原因。
我見過阿父守城抵禦大陳國來攻城的先頭将士,在那城牆之上将攻城挑釁之将罵得體無完膚,氣勢激昂大義凜然道:“你說這浒城城池是你家的,試問你有何證據?我們來此已經數十年,這裡一瓦一磚都是我們元國百姓親手砌起來的,這城中腳下每一塊地都是我們一腳一腳日日踩平的。就算之前你們在此居住過那便如何?棄城而去始終是事實,那時是被打敗趕出去的。若是不服,今日再戰,再趕一次又何妨?”
城牆内铠甲在身的軍士們人人持械,神色昂然。阿父高高站在城頭之上,嚴詞厲色,大風吹起他身上的大氅披風飒飒作響。他言下之意是你說是你們的,但是現在是我們的,我們說了算。
這般風骨的阿父,怎會有先來先到的想法?
我自小便很是羨慕阿娘的聰穎,她知以姜府地位肯定不能得罪眼前這位徐嬷嬷,便望向一旁自徐嬷嬷進門後一直沒有說話的青城夫子。
青城夫子也不笨,撫着白花的胡子微微一笑:“徐嬷嬷所言甚是有理,禮到方能顯誠意。”他掃視了一下面前數十人和綢花禮箱。
徐嬷嬷很是滿意他的這句話,點點頭:“青城夫子不愧是夫子,還是講禮節。”
青城夫子略帶笑意又道:“呂侍郎的彩禮一早就已經送過來了,姜府也已經收下了。”
他這番話一出,堂上堂下衆人都驚呆了。
什麼時候送來的彩禮,如何送進來的彩禮,誰都不知道。
青城夫子補充道:“姜府白蘇姑娘未去益縣之前,呂侍郎的彩禮便已經送到府上,姜将軍可有此事?”
阿父狐疑地看了看阿娘,阿娘猛然想起孫醫士來家中求派人之時收到的那批箱子,也是油着黑色嵌着着紅色暗邊紋,當時就不知是誰送的,家中一直放在倉庫内不曾啟開,過後竟忘記了。
阿父見阿娘并未否認,心中斷定肯定有收到禮箱此事,連忙道:“不錯不錯,這彩禮箱還在後院……白蘇去了益縣再回來,又忙忙地進了合劑局,所以不曾打開過。”
徐嬷嬷一聽便傻眼了,不想還有這檔事,來之前也沒有收到過消息。雖然皇四子母妃盛妃已經派人裡裡外外都打聽過,姜府不曾收到任何提親,才放心派人上門來姜府提親。她估計心中早将皇四子訓了好幾遍,若不是皇四子堅持要用這種方式,讓聖上直接點了就是,何必如此麻煩?如今好像竟是碰了灰,要無功而返。
想到這裡,徐嬷嬷清了清嗓子,略微收了收音量道:“四皇子與白蘇姑娘在益縣相識,一見如故,想必白蘇姑娘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