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皇後的長子,他在皇宮裡卻活得如履薄冰。
那些受寵的兄弟們可以肆意妄為,而他卻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慎,招來父皇那不悅的目光。
然而此刻再看,這位曾經令他畏懼的父親,卻早已不再年輕。
皇帝李淩霄凝視着眼前這個最不讨喜、卻可能活得最久的兒子,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你倒是會挑時候,非要等到朕行将就木才肯回宮?”
李錦淵坦然迎上李淩霄的目光:“我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踏入這裡。”
話音剛落,殿内霎時鴉雀無聲。
侍從們齊刷刷跪伏在地,連呼吸聲都幾不可聞。李錦淵環顧四周,以前那些熟悉的面孔沒有了,唯有這跪拜的姿勢,與記憶中的場景分毫不差。
當年離宮時,李錦淵便已對這位父皇徹底死心。此番回宮,不過是為了給生母上一炷香罷了。
就在衆人屏息凝神,以為天子必将震怒之際,李淩霄的目光卻定格在了李錦淵的臉上,那眉眼間依稀可見的溫婉神韻,像極了他早逝的皇後林婉嬌。
恍惚間,帝王仿佛又看見了當年紅燭下,那個與他舉案齊眉的少女。
想起了自己的曾今,李淩霄的聲音忽然柔和了幾分:“既然回來了,就去看看你母後吧。這些年她一個人在下面,想必也很是想你。”
李錦淵淡淡應道:“不用你說,我自然要去。”
父子相對無言。
李淩霄眯起眼睛,打量着這個曾經畏畏縮縮的兒子:“出去幾年,倒是長本事了。”
他轉向身旁的太監,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劉玉,朕乏了,帶他下去吧。”
離開昭仁殿時,李錦淵回首望去。
那些模糊的面孔在殿内穿梭,一切都變了,又似乎什麼都沒變。
告别劉玉後,他獨自走向記憶中的熙和殿。
偌大的皇宮在他眼中早已陌生,唯有母親生前居住的宮殿,還殘存着些許印象。
當年母親走得倉促。李淩霄認定她德行有虧,即便後來真相大白,帝王金口玉言也不容更改。
在所有人眼中,皇帝永遠不會有錯,錯的隻能是别人。
于是,皇後的遺體被草草安葬在熙和殿内,而這座曾經輝煌的宮殿,也随之被廢棄,無人問津。
熙和殿内,雜草叢生,隻有兩個小姑娘在搬東西。
“你說咱們怎麼就被分到這麼個偏僻的地方,連個活人都瞧不見。”小宮女抱怨道。
大宮女微微一笑,說道:“你待久了便知曉了,這裡其實也挺好的。
雖說偏僻了些,但該有的東西一樣不少。上面有人照看着,也沒人敢來欺負咱們。
再者,這宮裡頭,除了領月例銀子的時候,旁人平日裡都跟瞧不見咱們似的,倒也落得個清靜。”
小宮女好奇地湊近:“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怎麼一提到這兒,大家都跟避瘟神似的。”
大宮女左右張望,見無人靠近,便對小宮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說道:“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這地方是個禁忌,跟前皇後有關。”
小宮女聽到這話,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也跟着左右看了看,确定無人後才小聲問道:“就是那個很年輕就過世的前皇後嗎?”
“噓!”大宮女緊張地捂住她的嘴,“小聲點。”
接着,大宮女點了點頭,低聲說道:“前皇後過世後,整個熙和殿都被廢棄了,連她的名字都成了禁忌,沒人敢提起。
聽說皇帝當年還深愛着她呢,少年夫妻一場,如今走過這裡,都要刻意避開,生怕想起她來。”
小宮女滿心疑惑:“皇上不是深愛着如今的皇後嗎?皇後多年不孕,如今仍獨得盛寵。”
大宮女再次确認周圍無人後,聲音壓得不能再低:“你可千萬别往外說,現在的皇後,其實是前皇後身邊的婢女。”
小宮女眼睛瞪得圓圓的,驚訝道:“怎麼回事?”
大宮女笑而不語。
李錦淵本不想聽這些閑言碎語,但事關母親,還是駐足聽完了全部。
他苦笑着搖頭,大乾朝最不堪的往事,如今竟成了宮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與其說李淩霄避着熙和殿是愛他的母親,不如說他是怕她母親來找他複仇。
李錦淵來到熙和殿的無字碑前,那兩個談話的宮女,想必也不知道她們面前的這塊無字墓碑,正是她們所談論的那位前皇後本人吧。
七歲那年,他在這裡徒手挖了三天三夜的土,指甲縫裡滲出的鮮血混着泥土。
當時那些宮人甚至不允許他把他母親下葬。
幸好劉黛雅那時在,為他母親立下這塊墓碑,那時候她已經快封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