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去,他才緩緩睜開眼,身子依然紋絲不動,耳朵卻豎得老高。
地面上的嘈雜聲依舊:巡邏的腳步聲、罵罵咧咧的交談聲,甚至還有人在附近撒了泡尿。
丁三嘴角微微翹起,這就對了!若是真有埋伏,上面反而會安靜得吓人。
直到夜色濃得化不開,他才悄無聲息地從地底鑽出來。
月光下,他抖了抖滿身的泥,卻沒往自家煉藥房去,那地方除了自己還有人知道,現在怕是不敢回去了。
七拐八繞地穿過幾條暗巷,丁三摸進了城南一間不起眼的柴房。
這地方他幾年前就備下了,連那個整天醉醺醺的魔門弟子都不知道。
地磚下的暗格裡,逃亡所需一應俱全:僞造的路引,銀票。最底下那幾包毒粉,還是醉漢用當年教他的方子配的。
想到那個醉醺醺的師父,丁三手上頓了頓。雖然至今想不通對方為何引他入魔門,但那些傾囊相授卻是實打實的恩情。
藥房裡剩下的材料,就當是最後的謝禮。
“到底還是派上用場了。”丁三麻利地打包行李。
“大乾這怕是要動真格了啊……”他系緊包袱,從後窗翻了出去。
夜風裡隐約飄來打更人的梆子聲,丁三縮了縮脖子,身影徹底融進黑暗中。
晨霧未散時,丁三已經騎着陸行鳥奔出百裡。
他摸了摸自己易容後的臉,粗粝的皮膚觸感讓他安心。這張新換上的臉,讓他有信心能逃過明法司的天羅地網。
“王都,再見了!”丁三勒住缰繩回望,這怕是他此生的最後一眼,都城的輪廓在霧氣中若隐若現。
就在這時,他忽然按住心口,他的指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紫,更可怕的是,他嘴角吐出黏稠的黑血。
丁三突然想通了一切,他氣急敗壞地罵道:“那個該死的老酒鬼!說什麼聖門一脈,最重緣分;又說什麼見我根骨不錯,不忍明珠蒙塵,全是騙人的鬼話!魔門就是魔門。”
他起初滿心戒備,可那老東西裝得太像,對他傾囊相授,還别無所求。
可免費的往往就是最貴的,可惜這個世界沒有企鵝來教會他這個道理。
要知道他爹是屠夫,所以他生來就該是屠夫。那把祖傳的剔骨刀傳到他手裡時,刀柄早被父輩的血汗浸得發黑。
街坊們既誇他手藝,也笑他這輩子注定在砧闆前打轉。
直到那年,他娶了黃秀才家的閨女。
洞房夜,新娘子哭腫了眼,他卻盯着窗紙上“囍”字的出了神,這下或許他的孩子有可能擺脫“下九流”的稱呼了。
誰也不知道,當他得知醉漢的真實身份時,内心湧起的那份驚喜。
從那一刻起,他不在同于芸芸衆生,他身份不再是個下九流,反而是高凡人一等的修行之人,哪怕這是個秘密,不能跟任何人傾訴。
現在,丁三的心髒卻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低頭看去,隻見皮膚下浮現出詭異的紫黑色紋路,如同蛛網般迅速蔓延。
“真是諷刺,可惜了。”丁三慘笑一聲,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沒死在明法司的刀下,栽在了自己人手裡。”
“現在想來……”丁三的指甲開始剝落,露出森森指骨。
“老酒鬼說‘他太浪費了’,從來不是惋惜他的資質……”
他也确實沒騙他,聖門從不會浪費任何東西。
包括包括他這身苦修來的修為,都會成了那老鬼最好的“資糧”。
丁三的意識徹底消散前,仿佛看到那個醉鬼對他喃喃低語:“一粟不棄,萬蠱歸宗”
他全身都化為粘稠的黑血,滴落在泥土上。
陸行鳥歪着頭,好奇地湊近,用喙尖輕啄了一下那灘詭異的血水,下一秒,它發出一聲凄厲的哀鳴,轟然倒地。
此時,酒館裡最角落的條凳上,一個渾身酒氣的老者突然睜開了眼。那雙渾濁的眼珠裡,隐約有紫芒流轉,是母蠱在躁動。
“啧,跑得倒遠……”他咂摸着嘴裡殘餘的酒液,自己這把老骨頭可走不了多遠,好在母子蠱也受不了分離。
“虧了虧了……”他掐指感應着體内新增的那點微末修為,搖頭晃腦地嘟囔,“早知這小子這般短命,就該先讓他去探探明法司的底……”
酒館裡人聲嘈雜,沒人注意到這個老醉鬼的異常。
他眯起眼睛,想着丁三那小子向來謹慎,能讓他不顧一切遠遁,恐怕是有大麻煩。
“有意思……”老酒鬼喉間發出沙啞的笑聲,順手在喝了一口酒。
他慢悠悠地趴回桌上,像是又醉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