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着時間回到觀看室，塔矢亮的棋局已到了收官階段。下一個使用這個棋室比賽的是進藤光。

塔矢亮走出棋室的時候，多是恭喜他勝棋的聲音。井上在三年前就一直保持着七段的位置，沒有再向前邁進一步。大家都說他差不多就是這個水平了，果然今天塔矢亮輕松地解決了對手。

衆人都清楚升段對于塔矢亮和進藤光而言隻不過是時間的問題，兩人的實力早就超過了五段這個頭銜。

再次在休息室和塔矢亮打照面，兩人對視了一眼，進藤光有那麼一瞬茫然起來。

早上着急着比賽日程，兩人直到現在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現在正好有充足的時間，塔矢亮笑着走到進藤光身邊，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昨晚打電話給我是有什麼事嗎？匆忙挂了電話，不好意思。”

午後的陽光溫暖而且舒适，從窗口照射進來，把塔矢亮照得特别明亮，連瞳孔中的倒影也清晰可見。

淺褐色的清澈眼眸裡，要是永遠都隻注視着自己那該多好。

進藤光咧嘴扯出一個苦笑，沒有回答塔矢亮的話，反問道：“昨晚怎麼不把對方留下來過夜？都這麼晚了，還讓女孩子坐車回家，你這個男朋友也太不合格了吧。”

塔矢亮一時間分不清進藤光是在教訓自己，還是嘲諷自己，傷神地思考地片刻，苦笑道：“我家隻有我一個人，你也是知道的。她一個女孩子留下來不太好。”

進藤光哦了一聲，眼睛挂着一抹難以察覺的不屑，“反正你們都談及婚嫁了，有什麼關系？說不定人家女孩子就想留下來做點什麼，這樣才能跟你有進一步關系，你這個人太不識趣了。”

塔矢亮聞言，眉間一皺，斂去了笑容，正式道：“她不是你口中的那種女孩子。即使是你，也請不要侮辱她。”

進藤光哈地笑了，陰冷的臉孔轉向窗外，眼神刀得可以殺人。

一想到昨晚隻有塔矢亮和那個叫淳子的女人獨處在房間裡面，進藤光就妒忌得腦袋一熱，嘴下忍不住，“你認識她很久了？就這麼清楚她是個怎樣的人？再說，她真這麼好的話，就不需要等家人安排相親了！”

塔矢亮不可思議地望着進藤光，難得一見地怒道：“她不會這樣，而且我比你要更清楚她是個怎樣的人，請不要再用語言來羞辱她。”

“這麼快就維護着對方了啊。”進藤光臉上冷冷的，話說起來更加不經大腦，“我不過說句事實而已。她要是好女孩，還能輪得到你嗎？！

塔矢亮已經到了為那個女孩子而和自己吵架的地步，更進一步地清楚自己在塔矢亮心裡早就落後到看不見的地方，進藤光控制不住地說話大聲道：

“正經女孩子會深夜到對方家裡嗎？不是想着那些事情，難道還真的隻是純粹看看你而已？你是不是下棋下得太多了，腦袋轉不過彎來了。還以為人家有多清純，還不是裝個樣子來騙你！”

進藤光一口氣說完，又冷笑道：“真是個不要臉的女人，也對，這樣的人現在多的是，隻怕你近朱者赤，将來也不能免俗！”

‘啪——’

進藤光話音一落，耳邊便響起了清脆的一聲。

被打的半邊臉紅腫起來，但是一點都不疼，反而心髒的位置像被潑了鹽酸一樣痛起來。而且越來越痛，痛得進藤光想蹲在地上捂住心髒。喊救命的話，塔矢亮會不會多看自己一眼？會不會露出擔心的表情？

不可能吧，自己說的明明是真話，可是他為了那個可惡的女人打了自己。根本就不分青紅皂白，塔矢亮真是瞎了狗眼，連誰才是真心對待他的都不知道！

進藤光伸手撫着被打的臉，嘴角不自覺地笑了，“這是……要跟我絕交嗎？”話才剛說出口，就後悔了。

不要，他不要絕交！死也不想絕交！！

然而塔矢亮不負衆望，握緊了拳頭，“是的，我沒有你這樣的朋友。”

進藤光隻聽見噗通一聲，心髒被什麼狠狠地捶打了一下，失望、絕望，恍然大悟地清楚知道自己在塔矢的心裡面連一點位置也不曾占據過。

自己不過随口一句絕交，還不是想着塔矢絕對不會同意才輕易說了出來。他開始後悔了，忏悔了，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兩人的争吵引來了一衆圍觀的人。

從小一起長大的進藤和塔矢，幾乎沒有哪一天不吵架，絕交的話也不是第一次提出來。大家都清楚玩笑般的話語不能當真，打哈哈地過去了。

然而今天有點不同，他們吵架的内容不再跟圍棋有關，而那句絕交，是真正意義上不再做朋友的意思。

進藤光的自尊心被踐踏到地底，顫抖着嘴唇說出了違心的答複：“我……我也從來沒有把你當做是朋友。”

塔矢亮不可抑制地臉色微白，抿緊着的嘴唇再也沒有說出話來。

衆人面面相觑地不敢說話，也沒有立場加入進藤光和塔矢亮之間。

整個休息室一片寂靜。還是進藤光最先開口，“……我的比賽快到了。”說着朝休息室的門口低頭走去，走到門邊，見塔矢沒有追上來的意思，進藤光狠狠地補了句：“絕交就絕交吧，還以為自己有多重要嗎？”

直到進藤光離開很久，塔矢亮依然站在原地發呆。打了對方一巴掌的那隻手熾熱得難受，很不舒服。

休息室的人看着進藤光走出去的時候也都識趣地一并離開，整個世界再次恢複到一片安靜。塔矢亮隻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還有耳邊一句句回蕩着的‘你怎麼可以打他’的聲音。

兩人從小認識到現在，進藤光是個怎樣的人，難道自己還不清楚嗎？他又怎麼會懷着龌龊的思想來侮辱自己呢？說不定他真的隻是為了自己好，而且進藤光不熟悉淳子，以後認識了，誤會自然會解除。

可是自己怎麼會打了他一巴掌……

塔矢亮懊惱地站在原地。十分鐘前赢下的棋局也沒能平複此刻的心情。

這一天之後，進藤光和塔矢亮便沒再聯系。像吵架的小學生一樣，即使在棋院見了面，兩人都迅速地轉過頭，裝作看不見對方，電話和上門拜訪之類的更加不用說。

這種時候兩人出奇地生出默契來。

照說成年人不應該有這樣的幼稚的行為，但誰也不願先低下頭來。

即使有人在自己面前談論起對方，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地選擇沉默。漸漸地大家都知道兩人吵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