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藤光被扯得生痛，一個踉跄才艱難站穩。
塔矢亮說的舊事，他當然記得，那是他立志要認真面對圍棋的重大一刻，是改變他人生軌迹的重大一刻。
那時候的怯懦，是因為塔矢亮太高大了，深不可測的棋藝讓進藤光望而卻步。一個人面對絕對實力的時候，隻有畏縮和驚惶。
在圍棋會所給塔矢亮下指導棋的是佐為，塔矢亮追随的身影是佐為。他何德何能可以讓棋壇新貴追到學校下戰書。
正因為有自知之明，進藤光退縮了，那時候的他實在太渺小。
現在呢？進藤光搖了搖混亂的腦袋，現在的他一樣畏縮不前。
可這一次和圍棋無關。
是因為害怕失去。
塔矢亮是天神，是繼佐為之後，自己的精神支柱。他真的要亵渎神靈，對他坦白我愛你，然後惶惶不安地等待天神的憐憫嗎？
進藤光痛苦得抱着頭，太愛了，太害怕失去了，才變得小心翼翼，仿佛懸崖走鋼絲，一不小心就掉下萬劫不複的境地。
看進藤光蹲在地上，滿臉愁容，塔矢亮居高臨下地冷笑，“……這就是你的答複？”
進藤光從下往上望去，他的天神還是那麼美，被他鄙視着也能感到一陣幸福。
“我們像以前一樣，每天一起下棋……”進藤光木讷地、機械地說着自己的願望，“你别結婚，好不好？”
“哈……”塔矢亮最終笑了出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一起下棋不好嗎？”進藤光急了，“我……我我有圍棋、有你……就足夠了……”
這是他能想到的，不亵渎神靈而又能解決問題的最好的回答。
“我想跟你下一輩子的圍棋。”
沒有等來塔矢亮的回答，進藤光隐約聽到一聲歎息，摻夾着夜風被吹得消散開去。
回去之後，進藤光耳畔回蕩着塔矢亮的話。
一切都毫無真實感。
塔矢亮會喜歡自己嗎？那淳子小姐又是怎麼一回事？他們還能像以前一樣，下棋、吵架、進步、共同進退、互為榜樣和對手。還可以嗎？可以的吧……
進藤光失眠了一整晚，第二天起床，無神的眼睛下是挂着兩個厚重的黑眼圈。
“進藤棋士來了啊。”棋院的老師笑着跟進藤光打招呼。
自從升為六段之後，他和塔矢亮的工作都多了起來。更頻繁地出入日本棋院。
“塔矢老師在裡面等了很久了。”邊走邊笑道，“幸好講座還沒開始。”
一聽到塔矢亮就在裡面，進藤光感到一陣緊張。推開門果然見到塔矢亮正和其他老師說說笑笑。
見到自己走進來，塔矢亮的笑依然挂在臉上，眼神卻冷卻下來，“早上好。”
進藤光點點頭，在塔矢亮身邊坐下來，“早上好。”
今天兩人要一起開圍棋講座，主要是為了提高青少年對圍棋的興趣。因為兩人的年紀不大，所以成為了最佳的主講人。
“剛才在聊什麼呢？看你們笑得起勁。”棋院老師喝了一口茶。
“哦，在說小亮嘛。他之前不是說這個月要訂婚了嗎？我們都等着喜訊呢。”
進藤光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氣血瞬間堵住了喉嚨，轉頭看向塔矢亮。
塔矢亮雙手放在膝蓋上，坐姿标準，笑容滿臉：“多謝各位關心，隻是這段時間發生了一點事，所以耽擱了。而且一切都要跟家父商量，他現在不在日本。”
“那總不能拖下去嘛。”
“是啊，大家都等着看小小亮出生呢。”
“哈哈……棋壇盛事、盛事啊！”
進藤光呆坐在聊天室裡，僵硬地接過别人遞過來的茶，大口一喝，瞬間燙得舌頭生痛，噗地把茶吐了出來。高檔西裝被噴出了星星點點的水迹，身旁的工作人員連忙拿來了紙巾。
“進藤老師，茶是剛泡的，慢慢喝，慢慢喝，沒事吧？”
進藤光的舌頭差點被燙熟，大着舌頭說：“……沒事、沒事。”
見進藤光不停地擦着西裝上的水滴，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上。
“結婚這種事不能急，人生大事呢，以後要相處一輩子的人，慢慢來嘛。”有人為塔矢亮解圍。
塔矢亮溫和地笑，羞澀地微低下頭，“因為雙方家長都十分重視，所以我不能草率地做決定。”
進藤光覺得雙眼刺痛，連忙移開視線，連褲子上擦出了一身紙巾碎也沒有發現。
“哎，既然真心喜歡就沒必要瞻前顧後。”有人插進了話題，“打鐵趁熱嘛！”
塔矢亮附和道：“也是有道理的。”
進藤光不聽不下去了，臉色慘白，忍不住蹙起眉頭，“我、我去一下洗手間。”話一說完，他像逃兵一樣飛也似地跑出了聊天室。
走廊上一片安靜，再也聽不到關于結婚的話題，耳根總算清靜了。
“進藤……”
走廊後頭傳來了塔矢亮的聲音。根本不是要上洗手間的進藤光站在窗旁，無措地看着男人朝自己走過來。
“沒事吧？臉色不太好。”
進藤光轉頭看向窗外，過了片刻才幽幽地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訂婚？”
“啊？”塔矢亮歪着腦袋，突然笑道：“你這麼在意我的婚期？”
“因，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啊！肯定會在意的吧。”進藤光說得無比認真，“你訂婚的話，一定要提前通知我。”
塔矢亮望了進藤光好幾秒，歎了口氣說道：“你到底要遲鈍到什麼地步，這個腦袋就隻會下棋的嗎？”說着戳了戳進藤光金黃色頭發覆蓋下的腦袋瓜。
“……什、什麼？”
沒辦法理解對方的話，進藤光皺起眉頭，“你到底想說什麼。不擔心的話，還算是朋友嗎。”
“那我結婚當晚，你會高高興興地來為我慶祝？”
進藤光的表情一僵，嘴巴動了動卻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