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沒在外公然教訓過哪位後輩，這句話的分量極重，一下子震得在場的人全都失去了聲音。

總編輯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愣了好幾秒才意識到塔矢行洋生氣了，他下意識地覺得是自己問了什麼不該問的，腦子裡飛快地把剛才的問題過了一遍，但都是些尋常提問，根本找不出會惹名人生氣的點來。

他如坐針氈，局促地道歉，“名人老師，是不是剛才的問題哪裡出了疏漏，如果是的話……”

塔矢行洋擺擺手，說：“和總編輯老師沒有關系，請不要放在心上。”他輕咳一聲，對塔矢亮說：“小亮，我們回家吧。”

他龐大的身軀一站起來，馬上吸引了所有目光。夕陽被遮擋住，在他的身體下屏蔽了一片冷淡的陰影。

父子倆默默無言地走到停車場，把車開出路邊的時候，碰到回家的進藤光和藤崎明。這兩人步行而去的方向并不是市谷車站，塔矢行洋冷眼看了一陣，說：“他們要去哪裡？”他萬沒想到自己會有在意别人隐私的一天。

也許是顧及到父親的身體，塔矢亮開車開得很慢，加上東京市區紅綠燈多，走走停停之下，竟是一直跟在進藤光身後。

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汽車開到一處住宅區時，塔矢行洋眼看着進藤光和藤崎明拐了進去，在一棟公寓前暫停了腳步。

塔矢行洋心裡一窒，猛然回過頭來看向兒子。

塔矢亮淡淡一笑，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喉結上下滑動了兩下，才幹澀地說道：“其實……我和進藤曾經一起租了一間公寓，不過我還沒住進去就和他分手了。”

塔矢行洋一聽，心下隐隐作痛。眼前的公寓距離棋院并不遠，他輕聲問道：“該不會……就是這裡吧？”

塔矢亮沒再看向公寓，苦笑着低低嗯了一聲。

塔矢行洋握緊拳頭，咬着牙咒罵了一句：“登徒浪子！”

反倒是塔矢亮更看得開，“這也沒什麼的，已經分手了，我哪有資格說什麼。”

塔矢行洋再次看向公寓大門，那兩人還沒上樓去，随後汽車緩緩開出，進藤和藤崎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之中。

塔矢行洋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他自認成為父親的這二十多年以來，凡事都以孩子優先。即便是他一生最愛的圍棋，如果不是孩子有天賦，他絕不會逼迫孩子學習。

記得小亮讀書時因為加入圍棋社團而被霸淩。私立學校校規森嚴，家長和校方聯系緊密，當時很快就有老師跟他反映了小亮被霸淩的事。塔矢行洋不是不在意，而是默默地把解決問題的主動權交給了塔矢亮。他一直用溫熱的目光看着孩子成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給足了營養和關懷。

所有人都說他是嚴父，但是塔矢行洋知道，他不過是用自己的方式來栽培孩子。最終塔矢亮不負衆望地成為了棋壇新星，是他的驕傲，是這麼多年來他所有汗水和辛勞的一個碩果。

曾經塔矢行洋是這麼認為的，他是一個能帶給孩子光明未來的好父親。可此刻他卻迷糊了，心底裡被一股道不明的難受揪得生痛。

他真的是一位合格的父親嗎？

汽車來到家門口的時候，塔矢行洋并沒有下車，他默然地坐在座椅上，蹙緊眉，問道：“小亮，你現在的痛苦……都是爸爸帶給你的嗎？”

塔矢亮一怔，說道：“爸爸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塔矢行洋問：“看到進藤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你不難受？”

塔矢亮笑着低下頭，過了片刻才說道：“我哪有資格難受。”

這句話像一擊重擊，敲得塔矢行洋的心粉碎一地。他引以為傲的兒子，天之驕子一般的高傲人兒，怎麼能說出這種卑微至極的話！

塔矢行洋說：“我告誡過進藤光，叫他别在你面前和其他人眉來眼去，叫他顧及你的感受，可是他聽不進去。哎，這樣的人，值得你托付嗎?”

父親的話并沒有讓塔矢亮意外，他平靜地拉出苦澀的笑容，言行不一地說道：“我沒事，爸爸别多想。”

“哎，怎麼會沒事。”塔矢行洋直勾勾地看着孩子忍得通紅的眼眶，粉碎掉的心髒仿佛被踩上了幾腳，痛得他呼吸困難，内疚和自責讓他反複地質問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你的痛苦，都是爸爸帶來的。”

這次不再是問話，而是一個陳述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