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商成洲焦急地探着腦袋，看着齊染為阿蘇爾檢查着。

阿蘇爾從天澗出來後一直未曾蘇醒，幾人不敢擅自動身，便将他安置在地道内那個臨時搭就的小木床上。瓦莎這種纖細的少女躺着都有些狹小，此刻塞進阿蘇爾壯碩的身軀，更顯得尤其逼仄。

齊染沉吟了片刻，緩緩搖頭：“我已幫他平衡好體内的清濁二氣，可是仍未蘇醒……也許是神魂的問題。”

“他先是落入希曼的幻境，後來因為陣法的緣故被強行奪舍……神魂或許迷失在某個意識深處未曾出來”

“都怪我……”商成洲懊惱地垂下頭，握緊的拳頭狠狠捶了下自己的額角，“若我早點掙脫出去，就不會這樣了……”

齊染眼疾手快地攥住他再次擡起的手腕：“莫拍了，更傻了可如何是好。”

瓦莎本也擔憂地一旁看着，聽及此處卻有些面色浮出幾分猶豫，終于鼓起勇氣上前一步，輕聲道：“齊染大哥、商大哥……也許，我有個法子可以一試。”

兩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她身上。

“維斯塔亞大人……”她頓了頓，又繼續道，“他将雙管交予我時，我的腦海裡，便自然浮現出了一些用法……除了單純地吹響它，也可以借它們編織成一個‘夢境’，夢境中能投射着夢中人最為深刻的一段過往，。”

瓦莎雙手捧起手中的筚篥，白金和黑銀的光芒在昏暗的地道中散發着流轉的華光：“或許……我們可以試試，用這個夢境作為虛實之間的橋梁。我會引阿蘇爾大哥和你們的意識一起進入……在那裡，也許能将他喚醒，帶他回來。”

商成洲眉頭一跳，對“夢境”這一說法顯然有些心有餘悸：“……靠譜麼？不會像之前那樣又忘記現世的一切吧？”

瓦莎不明所以地側頭看了他一眼，肯定道：“不會的，我會為你們留下路引。”

“那便試試吧，”齊染站起身，灰藍色的眸子平靜地注視着她手中的筚篥，“神魂受創，非尋常藥石可醫，若在醫谷……”

他收回後半話頭，低聲道：“也許這是如今唯一可行之路了，你需要我們如何配合呢？”

瓦莎見他願意相信自己，心中也是一定，快速道：“我會集中精神引導筚篥的力量……但我不知道我能堅持多久。若你們覺得夢境有崩塌的前兆，便直接捏碎我給你們留下的路引，到時你們自會清醒過來。”

商成洲看向齊染，見他輕輕颔首，便咬牙道：“行！那便試試吧。”

瓦莎深吸一口氣，走到阿蘇爾床邊，示意兩人靠近過來。

她閉上雙眼，捧起了雙管。突然在某一刻，兩根筚篥緩緩懸浮而起，白金和黑銀的光亮交織着。

一點微弱的銀白色光芒在新月之管上點亮，如同一點淺薄的月光，迅速地鋪滿了整個甬道，最終在阿蘇爾的眉心彙集成了一個小小的新月符号。

同時，滿月之管流淌出深沉内斂的幽光，若不是有滿月之管的薄光映襯，在這昏暗的地下幾乎難以看見。這如同深沉夜色般的光芒将瓦莎自身包裹，似是在穩定夢境的根基。

一種奇妙的失重感悄然襲來，商成洲隻覺得意識仿佛在被輕柔地抽離，又似乎隻是輕緩地下陷入某片溫柔的黑暗之中。

黑暗并未持續太久。

當他似有所覺地睜開眼時，面前豁然開朗。

清冽的空氣湧入口鼻，帶着夜晚草原特有的濕潤氣息。巨大的、幾乎占據半個天幕的圓月低垂着，柔和如水的月光照亮了無垠的土地。

遠處，隐約可見連綿起伏的山巒剪影。仰頭，卻可望見如同流淌的銀輝彙聚的璀璨星河，橫陳于墨藍色的天穹之上。

這是夜晚的草原，是商成洲再熟悉不過的格亞草原。

他低頭看向自己，卻發現身體的輪廓邊緣竟有些微模糊，仿佛并不是實體。他側頭望向齊染，霜白的長發末梢同樣暈染着朦胧的熒光，在夢境的光線下若隐若現。然而伸出手去，指尖卻又能清晰地觸碰到對方微涼的皮膚。

“如果夢境不穩定，你們可以捏碎這枚吊墜，路引會引領你們的意識回歸。”瓦莎的聲音如同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帶着悠遠的回響。

二人面前浮現出兩塊小小的水晶月牙，齊染指尖輕點，将自己的那塊也推到了商成洲面前。

“你且收着，到時一起捏碎了就好。”

商成洲欲言又止，卻最終隻是默默将兩枚水晶月牙妥帖地收在了腰囊裡。

尋找阿蘇爾并沒有費什麼功夫，這是他的夢境，所有的一切自然以他為中心。

但當他們接近那片小小的白桦林時，商成洲耳朵微動，猛地拉住了齊染的手。

“怎麼？”齊染回眸問道。

卻見某人漲紅着臉，嘴唇嗫嚅了半天，終于吐出三個字：“……不合适。”

他頓了頓，目光有些飄忽地掃過林間：“現在……不太合适。”

齊染似有所悟地笑了笑，便任由他拉着，在不遠不近、既能感知林中動靜又能保有一定距離的草地上坐了下來。

這個夢境，所有的聲音和氣味都這般真實，商成洲能隐約嗅見身邊人身上淺淡的藥香，這讓他有些焦躁的心緒稍稍平和了下來。

“齊染。”

“嗯？”

“先前……在那個夢境裡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殺了希曼？”

他低着頭揪着地上的草，将嫩綠的草莖掐成了一小段一小段：“你那時，在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