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就在眼前……隻差這麼一步……
第一次,他竟頗有些痛恨着想着,若沒有絕地天通,自己還是那個“阿黎”,日行三千裡都不算什麼……怎會受限于這具軀體,五百裡路便已耗盡了力氣。
而就在這幾乎萬念俱灰之際——
他指間那枚沾染了他血迹的儲物戒,突然毫無征兆地迸發出淺碧色的光芒!
商成洲一怔,一瞬間還以為自己五感失常出現了幻覺,可這光芒的顔色莫名熟悉,而緊随而來的輕靈嗓音徹底讓他如獲大赦:
“好久不見——咦?怎麼是商公子,這不是齊公子的戒指嗎?嗚哇這怎麼有個人要死了!”
小小的淺碧色光團從齊染的儲物戒中飛出,繞着商成洲頭頂打着轉,穿着粉白襦裙的仙靈碧桃終于久違地顯出了身形。
“救……救救他。”商成洲試圖發聲,可所有聲響在他耳中都成了含糊的一團,他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麼,也不知道仙靈碧桃說了什麼,可他知道仙靈碧桃的本事,也知道芳君的本事。
仙靈碧桃小臉一肅,顯然也意識到情況緊急。祂指尖輕彈,一枚小小的碧色光點飄至商成洲頭頂,落下的淺碧色光芒如甘霖般一點點滋養着裘德勒瀕臨枯竭的生機。
那微弱到近乎斷絕的心跳,在這光芒的浸潤下,終于又開始頑強地、清晰地搏動了起來。
而同樣沐浴着光芒的商成洲,眼前的畫面終于不再是混沌的一團,也總算能隐約聽清自己的聲音。
“送我們去……找孟淮澤,前面山下聖湖……旁。”他艱難地吞咽着喉間的血腥,聲音幹澀沙啞。
随他話音落下,粉綠色的光芒微微亮起。芳君執着團扇朝商成洲輕施一禮,随即粉白的花雨紛紛揚揚地飄落而下,當第一片花瓣輕盈地飄落在地,眼前扭曲的光影驟然消散。
花雨落盡,凜冽的山峰裹挾着雪峰的清冽氣息撲面而來。
“哇!這兒可真好看!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地方!”仙靈碧桃小小地歡呼了一聲,立刻好奇地飄飛着四處張望起來。
商成洲怔然地看着眼前,巍峨聖潔的烏蘇達山下,碧藍的查桑措宛如一汪翠玉般鑲嵌在雪山的懷抱之中。湖水淺處如琉璃般透亮,深處又沉澱成濃郁的靛青色,即便在他眼前混雜的色塊中也顯得分外瑰麗聖潔。
然目光所及之處,除了零星的殘雪覆蓋着黝黑的岩石,以及幾棵在寒風中搖曳的稀疏樹木,再無他物。
沒有……人。
還是輸了嗎,這場賭博。
商成洲頹然地垂下肩膀,強壓下喉頭再次翻湧的血腥氣,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
他從未覺得這片草原如此廣袤,一個部族竟能如此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天雅、阿保,他到底該去哪裡找他們,他們又……是否還活着呢?
一瞬間,巨大的茫然和無措宛如一隻巨手一般攫住了他,四肢百骸沉重得宛如鐵塊……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了。
仙靈碧桃已飛到湖邊,好奇地攪動着清澈的湖水。有祂在,至少裘德勒性命暫時無憂。他下意識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想朝湖邊走去,腰間的烏焰刀卻突然發出了細微的嗡鳴聲。
商成洲一驚,卻發現随着刀身震顫,前方原本平靜無波的空氣,竟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一般,漾開了一圈極其細微的漣漪。
“嗯?”芳君捏着團扇輕掃,帶起幾片粉白的花瓣,試探性地飄向那漣漪的中心。
而在那花瓣觸及漣漪的一瞬,竟悄無聲息地便消解在了半空。
“這似乎……是一個結界?這股氣息……”芳君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
“結界?!”商成洲猛然從方才那片怅然若失的情緒中回神,心頭頓時湧上狂喜,“有結界……那莫非他們都藏在此處?!”
話音剛落,仿若水面被猛然攪動起來,一道纖細矯健的身影如同撕開畫卷般,從漣漪中心一步踏出。
她手中緊握長鞭鞭柄,鞭梢絞在腕上,淺金色的眸子宛如帶着凜冽的殺意,警惕地掃視着四周,卻在看到商成洲的一瞬間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正是天雅。
“思結諾?!”所有的警惕和殺意瞬間被巨大的震驚和狂喜取代,下一秒,她便不顧一切地朝商成洲狂奔而來。
“别、别過來!”商成洲被她這如蠻牛般飛奔的勁頭驚得立時出聲喝止,而沖在半途的天雅也被一道輕柔的粉綠光芒在半途阻了片刻。
他側過身,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裘德勒卸下,讓他平躺在地上。
“先去找孟淮澤!”
天雅的腳步戛然而止,當她看清那張被血污和塵土覆蓋的面容時,登時捂住了嘴,淚水幾乎是頃刻間便盈滿了眼眶。
“裘德勒?!阿弟——!”她踉跄地撲跪在裘德勒身邊,洶湧的淚水如決堤般滾落。
“還活着……還活着……”她大聲地哽咽了一聲,一邊飛快地解下自己身上的厚實皮袍墊在地上,一邊用盡全力向結界内嘶吼道,“來人!找孟大夫!快——!”
結界内光影晃動,幾名聖族漢子聞聲迅速沖出,一眼看清情況便極其小心地俯下身将裘德勒裹着天雅的皮袍擡起,動作迅捷沉穩地向結界内奔去。
“思結諾,你随我一同歇息去吧?這一路上定然累壞了……阿蘇爾呢?還有齊大夫,他們沒同你一起嗎?”天雅一邊啞着嗓子絮絮說着,一邊想伸出手扶他一把。
商成洲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隻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喘。
聽着耳邊熟悉關切的碎語,支撐他一路狂奔、強行穿梭的意志力,在看到天雅、抵達安全之地、确認裘德勒生機之後,終于徹底松懈下來。
而當這根緊繃了許久的心弦終于松下,巨大的疲憊感瞬間吞沒了他。
天雅的聲音在耳畔忽遠忽近地飄蕩着,商成洲的意識終于被這股無法抗拒的深沉黑暗,徹底拖入了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