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
漆黑樓道裡的腳步聲從最開始的急促,到後來的猶疑、凝滞,顧輕風走得越來越慢。
最開始難過生氣時,他沖得很快,一瞬間,背後的光亮就消失了,起初他沒有想過回頭,在黑暗裡獨行了很久很久,腳步慢下來之後,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意識到了自己到底在幹什麼,像一個不成熟的小孩子一樣發脾氣、離家出走。
等理智漸漸回籠的時候,他那一口氣仍然堵在心口,他不想回頭,不想主動低頭求和,于是一直執拗地往下走,隻是腳步越來越慢,像是在等自己那口怨氣消散,像是在等某個忽然出現在身後、忽然叫住自己的人,等來等去,等到眼前再度出現稀薄的光亮,他依舊沒有等到明钺。
他失魂落魄地推開了一樓消防通道的門,走出了這棟樓。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淺薄得如同清晨的薄霧,太陽一出就消散了、風一吹就消散了、鳥雀一驚就散了,外界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顧輕風徒步走在雨中,他怔怔地想,自己和明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樣稀薄吧。
即使他再怎麼努力,終究太陽會升起、風會襲來、鳥雀會驚飛,留不住的真要勉強嗎?
明钺也不想勉強吧,就像她始終不曾完全信任自己,自己糾結了許久的愛欲放在信任面前竟然如此不值一提,愛欲得不到、信任也得不到,她究竟願意給自己什麼呢?
她什麼都不願意給我……她隻是看着我走入沒有回音的大海。
明钺沒有看着他走入大海,但她确實看着他逃進了漆黑無光的樓道,當樓道大門被合攏的時候,似乎一切又恢複了平常,沒有任何事發生,她沒有聽見顧輕風的控訴、沒有看見他含淚的通紅的眼、沒有碰觸到他難過得僵硬的肢體。
明钺沒有走動,她端正地坐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腦查看最近的實驗報告,她沒有去關房門,耿溪最近住進了他籌備的手辦小店裡,這層樓隻有顧輕風和明钺能上來,不存在安全隐患。
手指停留在筆記本鍵盤上,好半天,空中才傳來一聲輕輕的敲擊鍵盤的聲音,明钺有些恍惚,她擡起頭看了眼門外,漆黑一片,黑暗裡沒有人影出現,顧輕風沒有回頭,十分鐘過去了她才看了一頁,效率低到令人發指。
她有些怔忪,站在貓爬架上目睹了兩人吵架的全過程的星星這時候輕盈蹦到了沙發裡,往明钺懷裡一窩就不動了。
明钺的手無意識地摸着星星,眼神卻依舊飄忽。
明钺在感情裡從來都是被動決絕的,母親不要她,她也不會主動湊上去,等她真正和母親碰面,确認母親對她無愛後,她就決絕地放棄了似乎所有小孩都應該有的母愛。
她一直在告訴自己,不要被情感捆住手腳,沒有任何人能夠左右她的決定。
所以她沒有去追顧輕風,但心髒的絞痛告訴她,她在意顧輕風,她想起自己前一陣子的荒唐,為什麼會接受秦弈的讨好呢?因為初見面時他戴了一雙藍色的耳釘,那種藍色和顧輕風眼底的藍色一模一樣。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對他眼底的藍色好奇,就像她對他頸後的那顆紅痣一樣,直到今天,直到顧輕風戳破他的喜歡之後,明钺才惶惶然意識到,原來她的好奇也源于喜歡、源于愛欲。
明钺不敢去追,她害怕自己的堅持、自己的夢想、自己的決絕會在他的眼淚面前轟然倒塌。
她去見母親時很堅定自我,她想如果母親不符合她的想象,她可以果斷抛棄母親,事實證明她也确實做到了。可是現在她不确定了,她會因為顧輕風的控訴而羞惱,會因為他的眼淚而心髒絞痛,那她真的不會因為他的請求而放棄嗎?
明钺不知道,她失魂落魄地盯着電腦,久久沒有動作,直到星星盤踞在了電腦鍵盤上,她才抽回了一絲心神,扯着嘴角局促地笑了一下,像是在扮演被貓貓逗笑的樣子。
她想把星星扒下來,可星星卻始終不肯下來,小爪子扣在鍵盤上遲遲不動,明钺如在夢中地喊了一聲:“哥哥,星星不肯下來,幫我一下……”
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自己喊錯了。
在離開的最開始,在失去的當下,明钺的内心并沒有濃烈如岩漿一樣的情感噴湧上來燒毀她的理智,但是在與黑暗相伴的時間裡,鈍痛卻一點點浮現出來,直到她說出的話沒有回音、直到她再也看不見他身影、直到她再也無法碰觸到他溫暖的肢體,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失去了哥哥。
不知怎的,一想到這個預定的事實,明钺方才的鎮定一下子就消失了,身體比她的内心先做出反應,她張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喘息聲比被綁架時的扮演來得更真。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哮喘也沒有心髒病,但此時她真的像離水的魚一樣,無法呼吸。
她明明早就知道這個事實了不是嗎?她做好了失去哥哥的打算,今天暑假她就會去美國交換,此後讀研讀博她早就規劃好了,她的規劃裡沒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