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離要看心理醫生”這句話不停在許承熙腦海裡重複着,占據了他全部的思想,絲毫沒有喘息的機會。
他不知道徐離的心理問題具體是什麼,又到了什麼程度,隻是不停地想,這些年徐離到底經曆了多少與其抗争的艱難日子,難受的時候又要如何應對。
他什麼都不知道,自始自終都是徐離一個人。
對于這五年的空缺,他最難過的,就是想到徐離痛苦的時候,自己不在他身邊。
而現在不管是有關徐離的什麼,都要從别人的口中聽到,他好像成為了徐離生命裡的局外人。
這個念頭讓他心髒止不住地鈍痛。
而這個話題對于通話的兩個人來說似乎也不受待見,房間裡安靜了片刻。
“行,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最後蘇墨歎了口氣,語氣聽起來很無奈。
電話大概被挂斷,房間裡再次傳來長長一聲歎息,而後響起了腳步聲。
聲音越來越近,蘇墨在向門口靠近,也許是發現了門沒有關好,許承熙卻站在門縫後一動不動。
于是蘇墨走到門口,手握上門把手,門縫被拉上之前,他一擡頭,視線穿過縫隙,對上一隻情緒毫不遮掩的眼睛。
一般人遇上這樣的場景應該會被吓一跳,可蘇墨卻表現得很平靜,隻是原本該關上的門,下一秒大敞開。
“進來吧。”蘇墨隻看了許承熙一眼,随即讓開了門口的位置,朝房間裡面走去。
許承熙跟進來,随手帶上了門。
蘇墨坐在沙發上,明明要仰頭看他,許承熙卻覺得,自己在被審視。
鬼鬼祟祟的偷聽者,被審視是否有資格知道更多。
“你知道我想問什麼。”偷聽不對,可現在許承熙腦子裡裝不下是非對錯,隻有想知道真相的強烈渴望。
“其實我這些天在想,我之前告訴你那些到底對不對?”蘇墨表情很困擾。
“什麼意思?”
“我的話多少打消了一些你的顧慮,你開始對徐離提出追求……”
“是沒錯,”許承熙突然打斷他,“但要是你真是他什麼人,我也不會那麼輕易放棄。”
起碼得确認徐離真的幸福,真的沒有他會更好。
蘇墨被打斷也沒生氣,反倒輕笑一聲繼續:“但你好像給他造成了困擾。”
蘇墨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像鋒利的針,直往他心裡紮,但他也從這句話裡捕捉到一些信息:“他的心理問題……是我嗎?”
蘇墨沒有用殘忍的直接肯定來回答他,而是選擇沉默,效果卻也大差不差。
許承熙千瘡百孔的心依然運作,因為他做不到因此退縮,他放不下這份感情,更放不下徐離。
“解鈴還須系鈴人,不是嗎?”他語調低沉。
即使這跟繩子是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被系緊,也不知道被系在哪裡,但由來于他,他要去找到,解開。
“你還挺自信。”蘇墨冷笑一聲。
許承熙不是自信,他隻是别無他法。但蘇墨要這麼說,他就認,因為如果他都沒有信心,徐離要怎麼辦?
“他不讓我告訴你的。”蘇墨語氣聽上去有些為難,許承熙剛想開口請求,他卻話頭一轉,“不過他不讓我說的多了,我好像沒怎麼聽過。”
蘇墨想,徐離的心理問題大概早就在高中埋下種子。
高二之前,徐離隻需要面對關于他家裡的非議,他那時候還覺得徐離對這些看得很淡,根本不在乎。
後來想想,他應該隻是把情緒藏得夠深。
再之後的日記事件與和那個女生的傳聞,使他到了抑郁的邊緣,他一直在與之抗衡,嘗試自愈,高考離開江蓠,就是他的希望。
而從大學狼狽而歸,就是他徹底進入抑郁狀态的開始。
徐離的心理醫生,是蘇墨介紹的,在他發現徐離病态暴瘦之後,本來就瘦,生病之後簡直可以用可怕來形容,太明顯了。
通過套話和猜測出徐離大學大概發生了什麼後,不小心聽到徐離某次午睡的夢話,讓蘇墨确定了他的心結。
他好像一直在害怕許承熙知道他的過去,在夢裡他一直重複着“不是的”和“對不起”,無力又窒息。
多年來他已經形成了一種定性思維,這種害怕被重要的人否定的心理反而讓他陷入了強烈的自我否定與懷疑,每天都在審判自己中度過。
會無時無刻開始一場侵入性回憶,不斷閃回到事情被揭露的那一刻,又虛構出“許承熙”質問他的一系列場景。
如果說大學這半年多時間裡,許承熙的出現把徐離拉到了一個短暫離開過去一切的世界裡,他的狀态開始慢慢變好,那麼當謠言四起,隻需要一瞬間,一切就功虧一篑,徐離再次狠狠跌入黑暗泥沼,甚至因為這些暴露在許承熙面前而陷得更深。
這是心病。
所以現在許承熙突然過來告訴他喜歡,過去一直困住他的想法難以輕易崩塌,他抽離不出來,與現實不斷産生矛盾,碰撞,他不知道到底該相信哪一邊,幾近精神分裂。
“其實這一年内他的狀态基本穩定下來了的,已經停藥一段時間。”蘇墨說,“他很配合治療,真的很想治好自己。”
許承熙知道的,初見徐離時,他就覺得徐離看上去是那種很溫柔很安靜但是又讓人有疏離感的人,甚至好像有些易碎感,但他遠比看起來或者是想象的堅韌,所以可以一個人抗住那麼多非議,又默默療傷。
“可是你的出現又成為了他的不穩定。”蘇墨毫不留情。
“我……”許承熙想為自己争取。
“你先别急,”蘇墨打斷他,“你覺得,我為什麼還要告訴你這些呢?”
“因為或許真像你說的那樣,大概隻有你能結開這個結。”
蘇墨說完停頓一會兒,看着他問:“你知道MECT嗎?”
無抽搐電休克,治療精神性疾病的一種方式,做完可能會部分失憶,不過是可逆性的。
徐離經曆過五次。
此前心理醫生給他的治療方案中包括“感恩小事記錄”,記下每天感恩的十件小事,徐離寫在一個淺藍色筆記本上,他沒來得及收好時,蘇墨看到過。
每天的十件事徐離都寫得很短,所以一頁紙記錄了連續三天的事情,有幾條蘇墨記得很清楚。
第一天。
【MECT治療,沒有忘記許承熙。】
【經過花店看見茉莉花,好看。】
……
第二天。
【有用,夢見他,不是噩夢。】
【買到了很多茉莉花種子。】
……
第三天。
【MECT治療,還記得許承熙。】
【回來看見一隻小狗,很可愛。】
……
“我知道的,差不多都告訴你了。”蘇墨長歎一聲。
許承熙如鲠在喉,所有的情緒堆積在心裡,最終彙聚成無底洞般的心疼,無休止地下墜。
“真的很感謝你告訴我這些。”他強壓下哽咽,嗓音低啞,“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
“徐離現在在哪裡?”他真的很想見到他,很想很想。
“療養院,他母親長期精神不振,在那裡養着,他隔一段時間去看她。”蘇墨看出他的想法,擰眉道,“但我不建議你去那裡找他,他媽媽……”
“嗯,我知道。”許承熙點頭,猜到他們母子倆的矛盾,停頓幾秒,“可以告訴我徐離家裡的地址嗎?”
“小夥子,到了,醒醒啊!”司機師傅踩下刹車,邊拉手刹邊瞥一眼後視鏡,喊道。
後面的人眉頭緊鎖,面色蒼白,竟沒能立刻醒過來。
司機着急了,立刻拉開車門下了車,打開後面車門剛想拍拍他,他卻突然喊了一聲“對不起”,猛地睜開眼睛。
“哦喲,你吓得我!”司機後退兩步,順兩下胸口,彎腰看他,“你沒事吧?别吓我哈。”
“不好意思,沒事。”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他才下了車,給司機道歉。
“沒事就好,不然我給你拉醫院去,别強撐着啊!”司機滿臉後怕。
“謝謝您,沒事。”
司機猶疑着看他,最終上車驅車離開。
又是那個夢,徐離心想,但是現在頻率已經很低了,他會克服的。
徐離從療養院打車回來,天已經黑了,小區裡燈火通明,他擡頭望去,自己家裡漆黑一片。
那層樓道裡亮着的燈到時間熄滅,又迅速亮起,不知道是誰經過。
徐離邁步上樓,今天沒見到許承熙,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去民宿找自己了。
他正想着,忽然聽到易拉罐碰撞聲,從他那層傳來,這棟樓裡好像是有個經常喝醉的酒鬼,但和他不在一層。
今天醉得找不到家門了?
徐離留了個心眼,走得謹慎些,不想惹上麻煩,慢慢上台階,還真在自家門口看見一個低頭蹲着的人影,旁邊隻有一瓶空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