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喜歡騎行嗎?”
“其實我隻是想體驗一下。”溫讓說道,“冬天騎車是什麼樣的感覺。”
高幸初中學校離家兩公裡,她騎了三年,刮風下雨酷暑寒冬都沒停過,大冬天出門,要戴上帽子口罩耳罩手套,隻露出一雙眼睛,這感覺她可再明白不過。
溫讓家境殷實,從小都是專車接送,他想體驗生活,倒也能理解。
“那你那次——”溫讓還想問些什麼,高幸扯了扯他的衣袖。
“Kongens Nytorv站到了,我們先下車。”
“好。”
出站後,高幸的注意力一直在導航上,被打斷的話失去了重啟的機會。
步行幾分鐘就到了目的地,晴日新港美成了濃墨重彩的油畫。
三個世紀前的彩色建築伫立在兩岸,幾艘白帆停靠岸邊,遮住些許房屋倒影。來來往往的行人都是輪廓深邃的歐洲面孔,偶爾見到一些亞洲面孔的遊客在岸邊拍照。
和煦陽光落了滿身,沿着港灣慢悠悠散步,高幸的心情說不出來的舒适,連同步伐也變得輕快。
走着走着,她忽然側過身子背着手跳了兩步,笑眯眯地看向身旁的男人,“我第一次來新港是個陰天,景色沒現在漂亮,你的運氣真好,總是碰上晴天。”
溫讓替她留意着腳邊的台階,臉上的笑容和陽光一樣和煦,“那這好運氣你也占一半。”
“你看那些房子的倒影,像不像波動的信号。”高幸指着港灣裡被水波蕩漾開的影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又通通冒了出來,“小時候在鄉下外婆家,他們的電視機總是會出現信号波動的情況,畫面就會被切割成一條一條的,歪歪扭扭。”
“像。”溫讓順着她的手指望過去,“所以不需要大雨,一汪水,也能讓城市颠倒。”
此話一出,高幸突然頓住腳步,“你……還記得那年的倒影?”
十年前那場暴雨結束後,她曾帶着他穿街走巷。
那時候的城市道路還沒現在這麼平坦,尤其是一些老街,雨後到處都是坑坑窪窪。
十幾歲的少年少女小心翼翼地避開藏滿雨水的“地/雷磚”,忽然同時停在一灘雨水交彙的低窪處。
高幸的右耳還挂着一隻耳機,另一隻耳機線繞了脖子一圈,松松垮垮地搭在肩頭。
兩邊的民居聳立,樹影随風晃動,落下殘餘的雨水,一隻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小貓踏着水窪路過,水珠濺到他們鞋面上。
城市倒影就在他們腳邊的水窪裡。
高幸擡眼的瞬間,也看到了面前那雙漆黑透亮的瞳孔裡,自己的倒影。
-「你知道就算大雨讓整座城市颠倒。」
蘇打綠唱完這句,MP3電量告急,自動關機。右耳歸于靜寂,心跳聲占了上風。
對視不過三秒,又同時挪開了眼。
“你、你看這裡。”高幸掩飾着尴尬,指向水窪。
“原來小情歌的歌詞,是寫實的。”溫讓說。
“你也喜歡這首歌嗎?”
“嗯,很喜歡。”
高幸以為像溫讓這樣學神級别的人物,平時沒什麼聽歌的時間,不像她,沒事兒就愛在日記本上抄一些歌詞,要不是高考作文都愛用名人名言,她高低得把自己背下來的歌詞也寫上去。
“那你喜歡哪句歌詞?”高幸問道。
“我喜歡——”
溫讓褲兜裡的手機不應景地響了,他下意識看了高幸一眼。
“你還是先接電話吧。”高幸說。
于是一通電話後,她看見了等待在老街盡頭的豪車,車門打開,隐隐約約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女人朝他們走來。
“高幸,我得走了。”溫讓的神色難得有些倉促。
“好……”
目送少年的身影離開,那會兒的高幸怎麼也沒想到,聽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是在十年後。
“記得當時你問我喜歡哪句歌詞。”男人成熟的面孔和十年前青澀模樣交錯。
恍惚間,她聽到了兩道重合的聲音。
“就算大雨讓城市颠倒。”他緩緩念道,“的下一句。”
四周不算安靜,丹麥語、英語交雜着在耳邊響起,還有帆船過路時被風吹打的聲音,她卻好似進了真空世界,什麼也聽不見。
“高幸。”男人帶着笑意喚她,“回神了。”
回過神的女子忽然拉過他的手腕,“溫讓,在吃晚飯前,我們去買一樣東西。”
在暴走近十分鐘後,溫讓擡頭看向目前的店鋪,疑惑道,“家居店?”
“不是要買家具。”高幸帶着他直奔文具區,“你挑一個本子。”
溫讓随手拿了一個本子翻了翻,“要做什麼?”
“我們都買一個本子,然後每天記錄一件最開心的事。”高幸說,“我的醫生之前也建議我這樣做,但是……我沒能堅持下來。”
溫讓笑了笑,“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你來這兒是要……”他頓住,掃了眼貨架,“你幫我挑吧,我有選擇困難症。”
“好。”高幸快速選好筆和本子。
晚上在餐廳點好單,她就把本子攤開,就地寫了起來。
溫讓含笑看着一臉認真的她,“看來你今天很有收獲。”
“我把前兩天的也補上了。”高幸擡頭笑了笑,“我們争取把這個本子寫滿。”
“好。”
溫讓端起杯子喝水,瞟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日期。
還剩五天。
不過沒關系。
這次,他有足夠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