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狄斯還沒反應過來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她隻來得及伸手抓住奈莉,緊接着就被爆炸的沖擊波震得從天橋上掉下來。雖然她及時在半空中甩出一道魔咒作為緩沖,但是仍然在一片狼藉的舞台上摔了個四仰八叉。奈莉同樣摔得狼狽不堪,纏在被扯碎的禮服長袍裡疼得直叫。
格拉狄斯用力推開身邊面帶驚恐的人,卻更為驚恐地發現破碎的巴松還未從鮮紅的口中抽出,腳下一把斷裂的琴弓仍然被緊握在斷手中……她以為自己不曾害怕過。然而,她此時已完全不能克制内心的恐懼,哪怕隻是從這堆塵土、雪花石膏和天知道是人的哪部分的混合物裡掙紮着站起身。
長着一張山羊臉的“達佩圖托”毫發未傷。他威風凜凜地站在他的小船上,一雙死魚眼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的獵物,似乎還有些精神錯亂——他時不時地來一陣歇斯底裡的大笑,為無數個聲部的重奏出了一份力。
“親愛的,喜歡這首創造曆史的序曲嗎?喜歡這一曠古絕倫的創作嗎?”
馬爾科·阿爾馬維瓦欣喜若狂地用魔杖戳着阿納斯塔西亞的額頭,後者被施了全身束縛咒動彈不得,但她的眼裡燒灼着痛恨和惶遽的烈火。
“唉!到底發生了什麼,親愛的你竟是這副神情?難道‘朱麗葉塔’真的這麼沒有想象力嗎?那麼,繼續我們的二重唱如何?你肯定很想乘着歌聲的翅膀——”
沒等阿爾馬維瓦把話說完,四道光束便使他飛向半空:他掙紮着張開四肢,嘴裡發出山羊似的怪叫。随着一聲“撲通”,“英雄”落水。
“他真是從來不幹好事!”
格拉狄斯和奈莉踉踉跄跄地奔向小船,每人手裡同時揮動着兩根魔杖。
整個世界一片黑壓壓、亂糟糟,但凡還有意識的都在竭力往外沖。樂池雖然空了,但不知是誰,觸動了另一根不該碰的弦,緻使魔鬼換了一種和聲。
一支奇異的合唱團像幽靈一樣登場。時而發狂地尖聲高歌,時而神經質地呢喃啁啾,聲浪一波接一波地震動天幕。絕望的叫喊和驚懼的宣洩又混雜成新的二重唱。特裡同吹奏号角,水妖、水鬼、馬頭魚尾獸和牛頭魚尾獸組成的樂隊浩浩蕩蕩地浮上舞台,成千上萬條水龍勢如破竹。
“我來對付這些東西!”格拉狄斯驚慌失措地對奈莉說,聲音高得有些不正常,“你快去救納斯提亞!然後我們趕緊離開這裡——”
“哎呀呀!這不是尊敬的馬裡諾嗎!”
令人作嘔的聲音再次響起。馬爾科·阿爾馬維瓦已經爬了起來,他的魔杖像指揮棒一樣揮舞着。阿爾馬維瓦看了看格拉狄斯,然後又回過頭瞅了瞅阿納斯塔西亞。他的死魚眼興奮地凸了出來,大笑把他的瘦臉弄出一堆難看的褶皺。
“天哪,這是真的嗎?尊敬的馬裡諾竟然迷上了我的‘朱麗葉塔’?!怪不得你比我們約定好的時間去得要早,現在又在這裡現身——原來都是為了我的‘朱麗葉塔’!不過,我可得好心地提醒你——剛才那句怎麼唱來着——‘若誰愛上她,就得小心身敗名裂’!”阿爾馬維瓦秀着他的歌喉,高興得直發抖,“我勸你這位有志青年打消這個念頭——”
“你簡直瘋了!阿爾馬維瓦!!!”
“瘋?不不不,我就要飛黃騰達了,難道不該好好地慶祝一下嗎?看吧,親愛的馬裡諾——給木偶們上足發條!讓我們一起奏響蕩氣回腸的華彩——”
鬼知道阿爾馬維瓦突然從哪裡變出來一把黑色的小提琴!
格拉狄斯隻知道他剛把琴弓搭在弦上,自己的腦袋就裂開了:仿佛一萬把樂鋸正搭在她的神經上鋸呀鋸,無數根長指甲正一同刮着玻璃。魔鬼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尖聲狂笑,連“操琴弓的魔法師”都自慚形穢。
“障礙重重!”
“障礙重重——”
伴着一聲充滿激情的尖叫和又一聲“撲通”,“英雄”再次落水。
“你沒事吧,格拉狄斯?”
阿納斯塔西亞已經在奈莉的幫助下解除了全身束縛咒,她們正朝格拉狄斯全速跑來。
格拉狄斯頭昏腦漲,兩眼發黑。在剛才那幾秒裡她頭痛欲裂,汗水都浸濕了長袍,但她還是穩住情緒重新站了起來。另外兩人剛跑到一半,就被一隻巨大的牛頭魚尾獸擋住了去路。不知從哪裡來的精神頭,格拉狄斯卯足勁大喊一聲,沖向這頭虛幻的怪獸。
沒有生命的東西有時比有生命的還要可怕。每當她們用咒語将它的身形擊得粉碎,它便以極快的速度重新塑造形态,不僅變得比以前更強壯,而且還不斷地沖她們噴出一股股力量強大的水柱,被水柱擊中的地方立刻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她們沒有多少工夫施咒。阿納斯塔西亞和奈莉不停地左躲右閃,躲避怪獸的攻擊。格拉狄斯被迫跳下舞台,一邊飛快地在樂池裡穿梭,一邊沖圍追堵截的怪獸甩出一道道魔咒。就在她打算重新爬上舞台時,怪獸噴出的水柱就到了。
格拉狄斯被徑直抛到一片狼藉的池座裡。有人在咆哮,有人在驚呼。
這一下摔得她連呼吸都要停止了,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完全失去了意識。可是沒等格拉狄斯爬起來站穩,就感到肩膀上一陣冰冷——她剛轉過頭就辨認出了一張臉,這張臉比任何時候都令她熟悉得恐怖。
聖卡西亞諾劇院經理兼慶典總導演讓·德·吉羅杜睜着凹陷、失神的大眼睛站在她身後,報紙上那張和藹的面孔已經變得慘白,一頭銀白色長發和血迹斑斑的巫師袍在骨架子周圍詭異地飄舞,他那骷髅般的手正死死地抓着格拉狄斯的肩膀。
格拉狄斯不敢想象,眼前便是她過去在黑魔法防禦術課上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遭遇的東西。而且“陰屍讓·德·吉羅杜”把他的家人也帶來了,它們都貪婪地朝她伸出手。
盡管魔杖在格拉狄斯的手裡顫抖,但是她下一秒就朝陰屍們擲出一圈圈火套索。憤怒的烈火立刻捆住了離她最近的幾個陰屍。她這樣奮力地揮舞着魔杖,隻是不想讓自己繼續發抖,不想讓恐懼麻痹大腦,不想讓這些邪惡的東西再接近自己——哪怕一小步。
同時,劇場裡的火勢也越來越猛烈,陰屍們驚惶地朝沒有火光的地方逃竄,有的甚至與驚恐的幸存者撞在一起。但是更多的陰屍從搭載它們的木偶裡跳了出來,開始履行它們的使命。在這些陰屍的掩護下,一些戴着兜帽的黑衣人在劇場中現身,與飛奔而至的傲羅鬥在一處。
從恐懼的麻木中頹然驚醒,格拉狄斯細思恐極:她之前見到的讓·德·吉羅杜是個冒名頂替者……如果他們事先綁架老巫師弄清如何穿越水幕和鐵栅門并且修好了那條密道的話,再加上阿爾馬維瓦的協助,進入劇院簡直易如反掌……最後,再利用這些木偶……想到這裡,她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又一批魔法法律執行隊的成員奮不顧身地越過欄杆沖向這些陰屍,一些自告奮勇的觀衆也紛紛投入到與這些黑魔法怪物戰鬥的行列中,其中還有抽出寶劍瘋狂地對着陰屍又砍又刺(雖然起不了任何作用)的麻瓜總理,一位傲羅緊緊地護在他身後。還沒倒下的劇院工作人員一邊施着魔咒保護幸存者一邊指揮他們從劇場裡撤退。
格拉狄斯用全部的毅力使自己再次站起來,然後飛速奔過池座,重新跳上舞台。此時,已有兩位傲羅把阿納斯塔西亞和奈莉從水怪們的包圍圈裡解救出來。她們臉色蒼白,神情激動。可是馬爾科·阿爾馬維瓦這個罪魁禍首已經不見了蹤影。
其中一位大胡子巫師一看見格拉狄斯就對她說:“馬裡諾!你們盡快帶溫亞德女士離開這裡,從二号門出去,找魔法交通司的人——”
說完,他便跟他的搭檔迅速跳下舞台投入到下一場如火如荼的戰鬥中了。
她們三人立即并作一隊:阿納斯塔西亞帶路,奈莉在中間,格拉狄斯殿後。她們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咒語的閃光——格拉狄斯強忍着不去看腳下那些成堆的、足以令她崩潰的東西——一路磕磕絆絆,終于從一條塌了半邊的走廊撤出了劇場。保護魔咒幾乎都被爆炸破壞了,劇院裡煙塵彌漫,牆壁上的畫像歪歪斜斜,絕大多數隻剩下一幅污濁的背景。
整個前廳一片混亂,幸存者聚在一起,哭的哭,嚷的嚷。被污泥和粉塵抹花了臉的人們接二連三地被魔法法律執行隊疏散出去,他們華貴的禮服都被糟蹋得不像樣子。家養小精靈的塑像滾落在地,有的還保持着鞠躬的姿勢。一群侏儒氣勢洶洶地圍住神奇生物管理控制司的巫師,叽裡呱啦地說着什麼。
夜裡涼爽的空氣迎面撲來,格拉狄斯的心底頓時湧起一陣轉危為安後的感激。一位灰頭土臉的魔法交通司官員發給她們一張寫有數字的卡片——因為為這片區域設置防護魔法的巫師和傲羅辦公室主任目前生死未蔔,飛路網也無法接通,她們隻好先乘坐貢德拉返回可以幻影移形的地方。
失神落魄的家屬們正一波接一波地湧向劇院,不斷有人吵鬧着要往裡擠。記者們又圍在了正門前,抓緊一切時機報道這起恐襲。
此時此刻,所有的人都擡頭望着頭頂那個巨大的星座:一條蟒蛇從骷髅的嘴裡鑽出,綠瑩瑩的光芒已浸染了半片天空。
格拉狄斯一直在努力驅散壓在她心頭的恐懼,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不去回想剛才發生的事。可是當她看到黑魔标記時,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幕比刀刻的還要清晰。同時一種難以抗拒的渴望正與她想要打退堂鼓的念頭作鬥争:她一定得抓住馬爾科·阿爾馬維瓦。雖然她感到疲憊不堪,她的體力已經開始亮紅燈,全身的細胞都要求她立刻坐下來休息……但她必須去做這件事,如果做不成,那麼今晚所有的犧牲就付之東流了。趁着兩位好友互相安慰的當兒,格拉狄斯以極快的速度地穿過人群,溜了回去。
從正門到墨爾波墨涅雕像這一路上,格拉狄斯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偏偏要回到這裡,但她相信直覺會再次指引她找到目标的藏身之處。她抽出馬裡諾的魔杖,平緩了一下呼吸。
“達佩圖托!”
房門“咔哒”一聲開了。格拉狄斯閃身進去關好門。
屋子裡非常安靜,跟她前兩次來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仙子仍然在懶洋洋地飛舞。她徑直走到大衣櫃跟前,但她還沒來得及打開櫃門就被一道咒語擊中了。
格拉狄斯立刻被蛇一般光滑的東西捆了個結結實實。由于重心不穩,她一頭倒在了地上。
“看來我養了個好下屬,嗯?”一個似是熟悉的聲音打趣道。“馬裡諾啊馬裡諾,你比阿爾馬維瓦還機靈,比那群傲羅還利索啊——”
意大利國際魔法合作司司長貝尼托·馬西諾說着解除了幻身咒。他從地上撿起馬裡諾的魔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