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平安無事就好。”他又朝她笑了笑,從容自若,“我得走了,不然龐弗雷夫人會責怪我打擾她的病人休息的。祝你晚安——”
聽着房門再次發出“咔哒”聲,格拉狄斯慢慢地坐了起來,伸手拿過他剛剛擺在床頭櫃上的水晶瓶。
瓶子裡的魔藥在月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仿佛裡面漂浮着無數粒微小的鑽石——每一粒都折射出不同的光輝,顔色叫人分辨不清。除此之外,這瓶魔藥帶給她的觸感就好像它是剛從窗外的孟冬天裡拿過來的一樣,冰冰涼涼的。
格拉狄斯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接将它裝進了睡衣口袋——盡管說不出為什麼,但她就是不想喝——
至少……現在不想。
她輕輕地揉着酸痛發脹的眼眶……重新躺下之後,她又回顧了一遍自己出事前的經過,希望能找出更多蛛絲馬迹來。
在巫師界,無緣無故聽到“怪聲”多是不祥之兆。而那個聲音……一語中的,洞穿人心,稍有不慎就會落入它那僞裝精巧的血盆大口。
當她從掃帚上摔下去的時候肯定已經失去了意識……也許她肩膀上的傷就是在那個時候造成的?但是被那個聲音控制的時候,她絲毫沒有感到疼痛,隻感到……飄飄欲仙。令她懊惱的是,與之相關的記憶碎成了一片片,根本無法拼湊出一個明确的答案。
她的守護神在事發前應該仍然有效,從半空沖進場地的那群攝魂怪也被大家的咒語共同約束着……所以……還是因為那個聲音吧?但轉念一想,她又怎麼能夠确定,那個聲音真實存在呢?它似乎……隻存在于她的腦海中。
到底……會是誰呢……
誰最見不得格蘭芬多好,同時又對她抱有十足的惡意呢……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除了她,其他人似乎都好好的——或者,他們受的傷不至于要在校醫院躺很久。可是話說回來,就算出事的人不是她,最後遭災遭難的也會是她的某個隊友……
雖說現在周遭的一切都是幹淨、舒爽的,但在事發當時,她有多狼狽不堪呢。她無法多想。不能……不能再繼續下去了。身體和精神狀态早已亮了紅燈,隻是她後知後覺罷了。
沒過多久,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第二天天剛亮,龐弗雷夫人就過來為格拉狄斯拆繃帶了。她感覺自己隻睡了短短的兩三個小時,而且仍然有些低燒。
龐弗雷夫人穿着合身的白大褂,外面罩着一件暗紅色鬥篷,裝有生骨水的瓶子歪歪斜斜地倚在口袋裡。她看起來跟麥格教授一樣嚴厲,一頭飄逸的灰發簡單地盤在後頸,待人接物倒是一團和氣。
“恢複得不錯!”在為格拉狄斯做了全面檢查之後,龐弗雷夫人滿意地點點頭,把一杯營養水遞給她,“把這個喝了,舒倫博格小姐,然後你就可以出院了。但是請注意:十天之内不可以做任何運動,以靜養為主。”
格拉狄斯低聲應了一句,然後從龐弗雷夫人手中接過杯子,一仰頭——她覺得杯裡的魔藥帶着點接骨木花的香味。
“還有,别忘了帶上這些——”龐弗雷夫人已經将她收到的花束和小點心規規整整地裝在了一個小竹籃裡,遞給格拉狄斯。
“謝謝你的關照,龐弗雷夫人,我會牢記你的囑托的。”
雖然格拉狄斯并未完全康複,但她還是很慶幸自己這麼快就能離開校醫院。
因為平時穿的晨衣都在格蘭芬多塔樓,所以她仍然穿着那身雪白的病号服四處走動。她把左手揣進上衣兜裡,一碰就摸到了那一小瓶魔藥——它跟昨晚剛拿過來的時候一樣,冰涼冰涼的,似乎還在不斷地從她手心裡吸取熾熱的溫度。
從校醫院出來的這一路上,她沒有遇到任何人。大多數同學應該還窩在溫暖的宿舍裡——她忽然意識到今天是周日,也不會有人這麼早就趕去禮堂用餐……她這樣想着,就在她擡腳準備往大理石樓梯的方向走時,麥格教授剛好轉過走廊轉角。
“舒倫博格小姐!”她急匆匆地朝格拉狄斯走來,“你怎麼這麼快就跑出來了?”
“早,麥格教授。”格拉狄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龐弗雷夫人說,我已經可以出院了。”
麥格教授仔細地瞧了她一會兒,然後把一隻手輕輕地搭在她尚未完全愈合的左肩上。格拉狄斯低頭望着這隻過于瘦骨嶙峋的手,一陣心酸。
“舒倫博格小姐,你不必因為這件事而妄自菲薄。”她柔聲說,“我十七歲為格蘭芬多出征的時候,也曾因為對方的犯規行為而摔下了掃帚。”
格拉狄斯低下了頭。
“多謝你的安慰,麥格教授。我——會繼續努力——克服自己的不足的。還有——”格拉狄斯臨時決定把昨晚發生的事也講給她聽,“卡爾加教授來過。”
聽了這話,麥格教授沒有透過鏡片,而是從眼鏡上方注視着她——目光異常專注。
“舒倫博格小姐,我可以向你保證:昨天所有在場的教職工——是的,包括威爾克斯教授和斯内普教授——都沒有做出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稍事停頓之後,麥格教授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安慰道,“你且寬心休養幾日,我這裡也多叫人盯着些。”
格拉狄斯擡起頭,看着麥格教授那張神色從容、但卻因過度操勞而凹陷的臉龐,緩緩地點了點頭。
一團火被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嚨裡。
自打昨日的比賽結束之後,格蘭芬多與斯萊特林之間的關系更加白熱化了。雖然距離下一場對陣赫奇帕奇的比賽還有兩周,但卡羅兄妹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抓住一切機會給赫奇帕奇學院隊的同學扣分、關禁閉,企圖剝奪他們上場的機會。
可是話說回來,盡管大家都知道斯萊特林學院有一些人求勝心切,但萬萬沒想到有人竟會為了赢得一場魁地奇比賽而起殺心——因為就算格拉狄斯最後不被摔死,也很有可能成為攝魂怪的盤中餐。但問題是,大家都隻是私下裡胡亂猜測,誰也不敢公開表露出來。
“一年級的同學都吓傻了呢!”
“那還用說!有幾個見過‘活的’攝魂怪啊?”
“這是公然打壓報複——”
“噓——”
格拉狄斯等幾位拉文克勞同學過去之後,才繼續往前走。為了避開平時流量較大的走廊,她特意抄了條小路,順着隐蔽在挂毯後面的通道上了四樓。
“吓壞了吧……”一個陰冷的聲音蓦地響起。
格拉狄斯極速轉身,魔杖直指聲音的發出者——與對方四目相對時,她也沒有放低魔杖。
塞特斯·羅齊爾抱着雙臂倚在樓梯口,似乎在等什麼人。對上她高舉的魔杖,羅齊爾眯起了冷冰冰的黃眼睛,大拇指摩挲着魔杖柄。
格拉狄斯知道他不會“屈尊纡貴”,于是放下魔杖,想尋另一條路過去。沒成想,對方的魔杖已經迅疾如風地橫在眼前,杖尖閃着一點綠瑩瑩的光。
“放尊重些——”他在她耳邊柔聲低語,“趁還能喘氣兒。”
她垂下眼睛,移開了再度指向羅齊爾的魔杖——絲毫沒有理會對方寒意漸濃的目光,轉身離開。
★
入冬了。天空飄起蒙蒙細雪,冰冰涼涼地撲在臉上,癢癢的。
格拉狄斯探着身子朝窗外望了望——她才離開格蘭芬多塔樓一日,城堡周遭的景緻就換了一番。整個場地和山坡晶瑩剔透,宛如灑滿糖粉的蛋糕。
胖夫人換了身大紅色主打的背帶裙,見她安然無恙地歸來,好一陣噓寒問暖——這使她感到分外親切。這還不算,在鑽進公共休息室的一瞬間,格拉狄斯還以為聖誕節提前到了。
屋子裡到處都是金紅色的裝飾。挂毯、披風、盾牌、錦旗全部帶有格蘭芬多魁地奇隊的标志。茶幾、沙發和地毯上散落着各種各樣的小零食,金色的紙拉花和彩包爆竹的碎片鋪了一地。傑森再度施展了他的招牌咒語:金色的魔法光霧聚在棚頂,光斑星星點點,每隔一小會兒就自動拼成一句加油助威的話語。艾爾芙伊德昨天抓到的金色飛賊正繞着吊燈飛來飛去。在她注視的當兒,少許光斑從天頂飄落下來——它們似乎都帶有溫度,落在她肩頭暖烘烘的。
阿莉莎和奈莉都在宿舍裡。聽到腳步聲,她們飛奔而至,險些将她撞倒在地。
“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出院了!”
“感覺如何?吃了沒——”
格拉狄斯緊緊地和她們抱在了一起。恍如隔世。
“我一切都好!”格拉狄斯眨了眨眼,然後環顧四周,“艾爾菲怎麼不在?”
奈莉:“她去了弗立維教授那裡,幫你取回昨天賽後送檢的掃帚——”
“當時你的掃帚被吹到了赫奇帕奇學院的看台上。”阿莉莎告訴她,“是漢娜把它送回來的。”
“我會向漢娜表示感謝的。”格拉狄斯說,“沒想到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還能完好無損……”
她顧不得許多,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聽聽她們的見解。阿莉莎和奈莉那邊同樣有許多疑問亟待解答。期間,格拉狄斯把剛才偶遇塞特斯·羅齊爾的事也跟她們說了。
“其實我們早該想到的!”奈莉說,“打從一開始,羅齊爾就是負責安置攝魂怪的那個人。但他昨天并沒有去觀戰——但也說明不了什麼。”
“那——那件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在瓦塞和厄克特的聯合夾擊下,你不小心丢球了——”阿莉莎斟詞酌句地說,“你知道,大家的注意力大多跟着鬼飛球走——”
“可我并不知道丢球的事。”格拉狄斯回答,“也不知道——”
被人夾擊麼……
“什麼?!”奈莉一臉訝異。
“當時看你在那邊來回打轉,還以為你是在等待時機!”阿莉莎與奈莉對視一眼,“直到你被普裡查德的遊走球擊中,大家才意識到事情不大對勁——”
是啊。最後一刻,格拉狄斯隻知道自己要攻門,意識卻再也無法控制這一行為了。他們必須在保證守護神魔咒依然有效的同時,将注意力集中在比賽中,難免顧此失彼。但話說回來,她并不是唯一的目标,不是嗎……她明面上波瀾不驚,心底卻莫名瘆得慌。
至于格雷厄姆·普裡查德……她确信那根本不是普裡查德的聲音。普裡查德是庫厄斯·塞爾溫的死黨,雖然他們交手的次數不多,但她能很容易地分辨出普裡查德的聲音。更何況,他才四年級……
“威爾克斯當時人在哪裡?”
“在你出事之前,他一直圍着加斯特斯和杜爾格·浦塞來着。”奈莉沒有察覺到她的異狀,繼續說道,“當時場面特别混亂——浦塞偷偷給加斯特斯施惡咒,讓他痛得幾乎無法繼續坐在掃帚上;加斯特斯的反擊又讓浦塞的大腳趾瞬間竄成了兩米長。但威爾克斯立刻使他們恢複了原樣——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你就掉下來了。”
格拉狄斯點點頭。這樣來看,威爾克斯不大可能在處理犯規事件的同時再給她下咒……她突然想起麥格教授跟她說的、不可能有教職工對她做出此等行徑的話來。
“那斯内普呢?”
“哦,我們也輪番盯着斯内普來着。”阿莉莎說到這兒,又加了一句,“特别是海格——他帶了一副超大号的雙筒望遠鏡過去。但斯内普自始至終都老老實實地坐在主席台上,既沒有離開過自己的位置,也沒有作出任何令人警惕的動作。”
格拉狄斯沒說話。這陣沉默沒有持續多久,房門突然打開——
“朵朵!”
艾爾芙伊德回來了,手裡提着仔細地用牛皮紙包好的火-弩-箭。格拉狄斯立刻沖過去與她抱了抱。兩人放開對方之後,一時相顧無言。但見對方都平安無恙,心裡倒也踏實許多。
“怎麼樣?”奈莉指了指掃帚,問,“一切正常嗎?”
艾爾芙伊德點了點頭:“麥格教授和弗立維教授在賽後立刻檢查了你的掃帚,但是他們都沒有發現任何施過咒的痕迹。”說着,她十分專注地望着格拉狄斯,“所以到底出了什麼事?是不是格雷厄姆·普裡查德還做了别的什麼?”
格拉狄斯從未見過艾爾芙伊德如此擔憂——奈莉和阿莉莎也是一樣。她當然不敢去想,與她朝夕相處的同學會持續給她念奪魂咒、讓她在好幾十英尺的高空放棄抵抗。
“昨天在賽場上,有人試圖‘奪我的魂’。”格拉狄斯決定一吐為快,“可問題是——為什麼?而且偏偏選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