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狄斯她們四個幾乎以光速沖回的格蘭芬多塔樓。
“到底是什麼東西在響啊?”一進宿舍門,奈莉就問,“我坐你旁邊,聽得最清楚——”
艾爾芙伊德在背包裡翻找着。期間,阿莉莎給宿舍門施了好幾道防護咒。格拉狄斯拿出烏不利博士忘憂膏繼續對付左手背上遺留的頑固傷痕。
“找到了——”
格拉狄斯擡起頭,發現艾爾芙伊德已經脫下鬥篷——原來是萊奧妮阿姨和阿切爾叔叔送的那枚四葉草胸針,此時它正發出斷斷續續的“嘶嘶”聲。看來它的實際功用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樣平淡無奇。
奈莉揚起眉毛:“咋回事?”
艾爾芙伊德摘下胸針,翻來覆去地觀察着,時不時地這兒戳戳、那兒按按,過了一小會兒又将它拿到耳畔——格拉狄斯發覺她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我知道了!”艾爾芙伊德恍然大悟。
阿莉莎聞聲也湊了過去。
“你們瞧——”艾爾芙伊德說着指了指胸針正中的那顆貓眼石,“它周圍遍布一圈密密麻麻的小孔,不仔細觀察的話是看不到的。”
格拉狄斯望着外側的四枚祖母綠寶石,邊緣是鑲了碎鑽的薄荷色琉璃。在這陣空當裡,艾爾芙伊德又将胸針貼近耳朵,然後挨個拿給她們三個聽。
“怎麼樣,是不是明白了什麼?”
她們三個互望了一眼。格拉狄斯不免有些詫異。
“你的意思是——‘竊聽’?”
“一點兒不錯!剛才上課的時候準是不知怎麼碰到了。”
“哇——”奈莉禁不住感歎,她舒舒服服地把自己陷在了扶手椅裡,腿伸得老長,“不知‘韋斯萊把戲坊’的伸縮耳靈敏度如何?”
她中午還幽默地建議把它們放到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或是校長室門口。格拉狄斯當即把這些提議否了——盡管她知道奈莉說的是玩笑話,但不論哪一條在當下實施起來都過于危險,不僅什麼都可能聽不到,而且自己的耳朵倒有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幾率被斯内普咒成細繩。
“不好說……”艾爾芙伊德嘗試将那枚胸針竊聽器的工作原理完整地解釋了一遍,“這隻是一枚便攜裝置,并不需要太複雜的技術支持。”
“但願它工作的時候不會被人注意到。”
“嗯,不過囿于自身限制,其他魔法設備在特定情況下也有可能對它造成幹擾。”
“你媽媽沒有給出任何說明嗎?”阿莉莎回到梳妝台前坐了下來,為自己改變造型。
“她大概很清楚這類東西目前不應該出現在送往霍格沃茨的郵件裡。”艾爾芙伊德把胸針仔細地收好,沖她點了點頭,“就靠我們自己去探索了。”
“是啊……”
一想到霍格沃茨的現狀,她們都沉默不語。
用晚餐時,格拉狄斯和艾爾芙伊德才從金妮口中得知,周末格蘭芬多對陣拉文克勞的比賽被卡羅兄妹臨時叫停了。加斯特斯、吉米和裡切他們頗為遺憾地争論一番。
但大家似乎多多少少都有了心理準備,對這個結果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在常人眼中,格拉狄斯本該同樣對這場比賽非常期待才是——她自己也曾一度這樣認為,然而在她得知這個消息時,内心深處卻對此次賽程落空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難以言說的慶幸……
至于因何如此,她一時疲于探其究竟。
★
霜樹之下,街燈昏黃。
褪盡了白日的燈紅酒綠,整個村落仿佛披上了一件輕薄的玄色紗衣。街心高聳的煙囪被缭繞的輕雲微籠着,一時望不到頂。街道兩旁的櫥窗烏漆墨黑的,招牌前白雪堆積——
一抹藍光憑空出現在街角的陰影裡,鬼火似地倒映着那輪半隐半匿的圓景——寥寥孤光不停歇地朝大地輻射着孤寂。
披毛皮鬥篷的黑色身影在原地停留了零星幾秒。待辨清方向之後,他轉身沿着一條狹窄的石巷緩緩行進。長靴落處,悄無聲息……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但他似乎并不着急。
出了門洞,他發現對方就站在十碼之外——在那棵落雪的巨大菩提樹下,姿态慵懶,面上銀色流光熠熠。在意識到有人來時,他也沒有立即做出回應,隻管舉目眺望那隐匿着的月。
“表哥說你要見我。”見對方遲遲不語,穿毛皮鬥篷的巫師率先提起話頭,“為什麼這麼突然。”
銀色面具微微一轉:“上回不得空。而且——”
在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眉梢輕挑。
“讓當家的博克先生屈尊纡貴的确很難。”
利恩克薩斯·博克沒有對他哪壺不開提哪壺表示見怪。畢竟這麼多年了……智識沒有多大長進不奇怪,好在魔力沒有停滞不前。
“喏——”
利恩克薩斯從懷裡掏出一個古樸的、帶滑蓋的雪松木盒,淺笑着努了努嘴。這不光是為了暖場——對方再怎麼說也是與他從小熟絡的姑表親,更何況在霍格沃茨時,他們還在學院俱樂部裡不止一次地切磋過決鬥技藝。
“這可是他最鐘愛的一款。”
“你知道得不少。”戴面具的男巫随意選了一根雪茄捏在指尖,話裡摻了點戲谑的意味。
利恩克薩斯默默地遞了火。對方坦然接過,絲毫沒有懷疑裡面是否有睡眠草在作祟。
兩人這一來一往倒透着難得的默契。盡管如此,什麼少年熱血、詩酒疏狂,逍遙的、放浪的……都已成為如煙的過往。想到這裡,利恩克薩斯心有戚戚:距離他們上次在翻倒巷13B号後身的角落裡分煙瘾,竟隔了十七載風雪。
“其實他出事那晚,我也在場。”
對方吸煙的動作一滞。
“我知道這事對你打擊不小。” 利恩克薩斯沒有正眼去看身邊的同伴,隻是微微歎了口氣,“可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節哀順便。”
赫斯維爾·穆爾塞伯輕輕吹了吹茄腳,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哼。
“沒想到我們已經走得這麼近了。”
利恩克薩斯·博克定睛一望:“他畢竟是我老表叔——”
“你還沒宣誓為黑魔王效忠呢。”穆爾塞伯冷不丁地打斷他,語調卻是一如既往的溫吞。
利恩克薩斯沒接茬。其實他對他們伯侄關系并非知根知底,而在純血圈子裡廣為流傳的赫斐斯特·穆爾塞伯和“那位大人”所謂親如手足的情誼恐怕也多是主觀臆測。他更猜不透,赫斯維爾曾經是否真的将艾克瑞斯·艾弗裡視作心友?
西弗勒斯·斯内普算什麼。
他看似穩坐霍格沃茨一把手的位子,要風來風、要雨得雨,但黑魔頭這把算計明眼人都看得出——特别是在他們完全掌控魔法部之後。另外那四名食死徒雖然年輕,但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此次被派去“輔佐”斯内普,哪少得了明争暗鬥。況且鄧布利多在位時的原班人馬幾乎都在,斯内普可有的是要對付。
淡金色煙霧在這陣沉默中越聚越多,盤繞在兩人身側,猶如絲絲縷縷的蛇。
“好了——”見他仍要開口,穆爾塞伯搶先一步,“有關他的事就到此為止吧。”
這一點無需多說。不是“他”的人,有些事是萬萬不能觸及的。可是,躲得遠一些就沒有性命之憂了嗎?利恩克薩斯的掌心痙攣了片刻——那晚,他大哥阿斯莫蒂厄斯隻是作為最新入會的外圍成員協助追蹤,結果呢?掃帚被撞得粉碎不說,人也差點落得同樣的命運……不。
比這還糟……
對方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或者說,他根本沒打算瞞着。
“你隻管看好‘那批貨’。”穆爾塞伯輕笑着囑咐,“其餘的就交給我。”
博克家族的二當家眉峰微挑。
“你對自己的能力似乎很有把握。”
“你盡管放心——”面具下的笑容更明顯了,左手肘懶散地搭上扶欄,目光随着淡金色煙霧越飄越遠,“我對你和我堂兄之間的交易不感興趣。”
視線盡頭是那迷霧籠罩的城堡。
★
沙沙沙——
有多少人見過霍格沃茨淩晨兩點的月色呢?
如果白天在走廊裡随便逮住幾個學生問問,他們一定會說“不知道”。當然了,現在不會有人想不開,非要去撞卡羅兄妹的魔杖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夜總愛靜谧——與這世上任何一個角落裡的夜無别。
此前飄在霍格莫德上空的月被幾縷風打散了,映在城堡四樓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上如同重重詭影。
一根修長的食指勾繞着穿過銀色面具的眼孔,拇指輕輕摩挲着平滑的面頰邊緣——
埃瑞達努斯·威爾克斯在書桌前正襟危坐。
盡管他今晚不負責巡邏,但心裡總有說不出的困惑……他知道這與白天發生的事情毫無關聯。區區幾個負隅頑抗的學生還不至于讓他夜不能寐……手指翻來覆去地颠倒着……随後,他把整張面具托在掌心,仔細地瞧。
這不是他的面具。
多麼不同尋常啊——它與他的幾乎有天壤之别,但他卻一直收藏着,沒有讓它随他下葬……他說不出當初這麼做的原因。然而,心底那抹油然而生的痛楚亦如彼時那般撕心裂肺,悲憤與悔恨不可抑制地接踵而至……那麼,就讓一切如同來時那樣幹淨潇灑、了無牽挂……又有什麼不好。
直到慘兮兮的月色徹底撇開薄霧,他才意識到自打入職霍格沃茨之後,他已經很久沒回家了……可是,這裡又何嘗不是他的家。
男巫的左半邊眉眼悉數籠在陰影裡,握面具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
隔着一層樓——
一隻蝴蝶正撲閃着翅膀。(2)
優雅的一開一合點綴在漆黑深夜裡——那是翅膀前端兩抹藍紫色的絢麗,其間幽幽銀色光點若隐若現,宛若冬夜繁星。然後,它像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地落在一扇半敞的窗戶前,收攏翅膀,融進周遭的黯淡裡。
看到它的人一定會驚覺奇異——不僅僅因為它那無與倫比的美麗,這才七九河開日,還遠遠未至春暖花開時。
但是斯萊特林四年級學生格雷厄姆·普裡查德完全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他一心想着别的事情。受好奇心驅使——借夜巡的機會,他可以不受打擾地溜到二樓、摸進校醫院,順道咒罵幾句那個腦殘惠特比跟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蠢父親。
為什麼要這麼做?不為什麼啊。在卡羅兄妹底下辦事,哪有不挨罵的。新年過後的持續高壓再加上今兒個一整天:兄妹倆一炸,調查行動組的同學吃屁似的大氣不敢出……這就是純血統。普裡查德都快把自己憋出心理障礙了——
嗯?
他行至半路,忽地發現散開的月光下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他緩緩挪着步子,腦袋裡裝了滿滿一百個問号。
原來,有人正倚在窗邊,弓着背、右手托腮……離老遠兒看,那人就像是在琢磨心事的半晌不知不覺地沉入了夢鄉……
普裡查德不由地皺起眉頭。那背影稍微有些眼熟……而且,那垂頭的姿勢怎麼看都透着古怪。
待他走近一看——咦?這不是拉文克勞一年級的那個迪爾克·貝奇嗎?!
普裡查德臉上不安的猶疑陡然變為獰笑——違反宵禁被當場捉住!更不用說——他還是泥巴種的後代!
想到這兒,普裡查德的膽量一下子全回來了!
“喂!你——”
他一個箭步躍上前——
“轉過身來看着我!我命令——”
呼!
二月仍顯冷冽的夜風從不知什麼時候敞開的窗戶裡灌進來,當下裹得身量并不單薄的四年級男生渾身一顫。走廊裡唯一還亮着的燭燈倏地滅了。
可是他的手已經抓起了新生長袍的後領。
“你這——”然而,惡毒的詛咒還未出口就縮成了汗毛倒豎的心驚。
因為他此刻正對着一張臉:那上面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張嘴。
普裡查德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也跟着張大了——先前罩在臉上的慘淡月色忽然被什麼東西遮蔽了,他隻能看到圈圈層層、密密麻麻、遍布口腔内側的倒刺狀尖齒——
格雷厄姆·普裡查德隻來得及從喉嚨裡發出幾聲低低的悶哼,眼前濡濕的黑暗便将他湮沒殆盡。令人毛骨悚然的鈍鈍脆響由内而外——
“咯——咯——咔——咔——”
随後又是一連串像吸食果凍似的“哧溜——哧溜”——伴随着每一次吮吸,那東西的身體不斷膨脹,直到——
“咕——噜——噜——噜——”
它原地晃了晃,鼓脹的腹部才開始慢慢恢複正常,接下來……
在窗外微光的映襯下,“迪爾克·貝奇”像融化的蠟一樣不斷扭動,蒼白如紙的皮膚之下再度發出一陣輕微的、令人作嘔的“咕噜噜”,直到它融成另一個熟悉的年輕身形——與剛剛被吞噬的獵物一模一樣。
眼見“格雷厄姆·普裡查德”化成一縷燭煙,飛身躍向大敞的窗戶——一簇藍紫色火焰詭異地閃了閃——
希拉·塞爾德維拉死死咬住手背,恐懼如同細密冰冷的毒蛇一般刺入脊骨。
沐浴着慘白的月色,少年在跳下去的一瞬間露出了一個鬼魅般的笑容——貪婪而餍足。
尖叫被硬生生地噎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