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在這個家裡,要說心智最成熟、内核最穩定的,小葵是第一的話,小花就是第二。
她張開雙臂向我笑着擁抱了上來,埋頭在我懷裡安閑地半躺着,她的雲淡風輕并不隻是孩童的天真,大概還有從母親葵那兒耳濡目染得來的獨特氣質。
因為信賴,所以強大。
小花是在用實際行動告訴我:
就算短暫分開,我們也永遠是家人。
8.
她撐着座椅,一下一下晃悠着雙腿。
“其實最沒精神的人是阿信哦。”
小花向我一一細數着這段我不在的日子,然後如此總結道。
“小陸最多就是哀聲歎氣了幾天,然後不太敢和你發消息。但是阿信卻一副快要死了的樣子哦!”
“雖然後來像是回光返照了一樣拼命工作着,但好像老是出錯,讓爸爸擔心了好久呢。”
車窗外的風景被雨痕模糊在遠處,猶如膠片卷一般快速後退着,我不住地思索着那時在醫院分别的情景。
朝倉信似乎除了意外之外,看不出表情,當我想和他擁抱一下說再見的時候,他卻低下了頭。
“難道說,他是舍不得我嗎?”
一道靈光閃過,我的瞳孔微微放大,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時的場面。
如果當時我沒有那麼倉皇地離開,如果我再次轉身,會不會就能聽到他唇間停留的話語呢?
“夜子你難道不知道嗎……”反倒是年幼的小花為我指出了這一點,“阿信他除了爸爸以外,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了吧?”
“這樣嗎……”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9.
而上天仿佛恰巧就是要給我這樣一個機會,趁着想說的話還停滞在我喉間,将對話中那個主角送到了我面前。
雨幕果真能隔絕人類的部分感知。
一隻沾染着灰黑色漆痕的手幾乎與我同時附上了坂本商店尚未修複的移門,那一瞬間我心有所覺,但擡起傘時還是猝不及防與那雙霧蒙蒙的眼睛對上了視線。
“啊,前輩!……”
朝倉信穿着一身簡單的白色T恤和肥大的灰綠色工裝褲,由于淋了雨的緣故,布料近乎透明地貼在他肩頭,露出隐隐約約的膚色。
大概是修車時粘上了污漬,他的臉頰右側有一道長長的灰痕,不加注意就仿佛貓咪的胡須一般,随着他後退一步的動作顫抖着。
他試圖用平常的語氣與我對話:“你、你來啦?”眼神卻隻是死死盯着地面。
商店門前有裝擋雨棚并不能成為我們就這樣待在門邊說話的原因,我先讓小花回房去,收了雨傘,拍拍僵硬在一邊的朝倉信:
“聽說你好像很不想我離開你的樣子,是這樣嗎,朝倉?”
“啊啊啊啊啊——你你你一定是聽錯了!!”他捂着臉又往後退了一大步。
可是再往後就要超出雨棚了。
我歪頭也走上前,把他往回提了提防止淋雨:“可是小花還說,你第二喜歡的人也是我?”
“啊啊啊前輩!!!請和我一起出去走走!”
“可以是可以……但為什麼一副即将要去火并的表情……”我有些一頭霧水,“還有,你衣服還潮着呢,不要緊嗎?”
“沒事的。”他長長呼出一口氣後突然變得格外鎮靜,隻是這依舊掩蓋不掉他發燒的脖頸,“我不要緊,正好,我也有些話想和你說。”
10.
交代好小花的事後,我和朝倉信并肩走在久違的商店街街道。
他本來還嘴硬,強撐着不想和我打一把傘,但是在我目睹他打了一個噴嚏之後,便默默走到傘下來了。
還順手幫我接管了雨傘。
雨勢漸猛,豆大的雨點打在傘面上,好像在被一柄機關槍掃射着。盡管是朝倉信本人提出有話要講,可走了這麼多路卻依舊沉默着的也是他。
手臂時不時摩擦着,我隔段時間便垂眸看一眼他的反應。
結果就是我們磨蹭着,直到所有帶座位的便利店全都坐滿了,于是不得不又一次坐上公交車随波逐流。
公交車上的空氣潮濕而悶熱,就連座位也黏着水汽,令人坐立不安。
我一直在等着他開口。
“夜子前輩、不,我還能這麼稱呼你嗎?”他面露膽怯地扯了扯黏在胸口的T恤,快速地朝我瞥了一眼。
我倒是好久沒聽人這樣叫我了,一想到之後的工作裡反而要輪到我叫别人前輩,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嗯,不如說我很喜歡你這樣叫我呢!”
“……前輩。”他放低了聲音,“我想說,一直以來,我都很感激你對我們的關心,還有我……”
他突然間又默不作聲了。
“你怎麼樣?”我追問道。
“沒、沒什麼。”他着急地擺擺手,“抱歉!隻是為了這點小事就麻煩你和我一起出來走了這麼多路!……剩下的話,必須要等到我足以站到那個位置才可以……”
朝倉信是一個特别容易熱血的人,僅僅是這樣一句話,他似乎又想象到了很久以後的未來,嘴角噙着笑傻傻盯着自己的手指。
11.
不過這莫名的覺悟似乎來得并不是時候。
因為公交車不知不覺來到了終點站。我們必須下車了。
再一次接觸到室外刮着大風下着大雨的惡劣天氣,朝倉信冷不丁又打了個噴嚏。
生怕被我擔心一樣,我還沒做什麼反應,他便呵呵笑着搖搖腦袋,雨滴從發絲上墜落,後又沿着小臂流淌下去。
我:“我新家就在附近,你一起過來吧。”
好慘一隻落水小狗。
12.
這暴雨實在來得莫名其妙。
朝倉信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愣愣地點了點頭,轉瞬間似乎又想到了什麼似的,滿臉绯紅推着我的後背,一邊喊着“那我們跑着去吧!”,一邊為我撐起雨傘。
好像生怕我、不,是他自己後悔了一樣。
那柄新買的黑色大傘斜靠在我家門外的走廊,瀝下的雨水混着灰塵和腳印成了一方淺淺的、渾濁的水窪。
“請進吧。”
關門前,我淡淡看了眼依舊壓抑的天空,這場天氣預報未曾言明的暴雨,似乎還會下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