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揚舟念出了莊亦白的話,問:“你覺得怎麼樣?”
“是你,要謝他。不是我。你覺得可以就答應,不可以就換别的方式。不用一直問我。”紀梵拿過紙巾擦手,“我都無所謂。”
洛揚舟:“那我答應了?”
“……”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洛揚舟和莊亦白确定下來到南山科技園的時間。紀梵全程沒有任何參與,本來以為自己能夠完全隐身,卻在莊亦白将要到來的前幾個小時,被洛揚舟拉出了門。
深城總算是有了那麼一絲轉涼的氣息,冷風一刻不停地刮過,這些天來大部分都是陰天,灰白的天空顯得格外壓抑。
在門口站了幾分鐘,一道極高的身影走到了兩個人的視野裡。
莊亦白一身黑色阿迪,他一步也不停地從下坡走上來。擡起臉,第一眼看見了面容淡漠的紀梵。
有那麼一刻,他感覺他們兩人又回到了之前的相處狀态。紀梵從來沒有改變過自己的态度,是莊亦白自己正在一步步地改變。
在深城,這是一座對他們而言都是完全陌生的城市。不比在杭城,總是有那麼多的狀況橫越在中間。
洛揚舟熱情地迎上來,站到了莊亦白身邊:“你好啊。”
莊亦白禮貌地對他微笑,在對方清醒的狀況見到他,才發現洛揚舟是一個極度擅長社交的人。說話幽默有趣,帶着他們在科技園裡參觀時也會用最簡單易懂的話解釋,可以說得上溫柔體貼。
莊亦白一路上不停地在點頭,好奇的目光投過每一處極具科技感的地方。
紀梵并沒有和他們離得太近,他落在後面,沒看手機,就這麼沉默地跟在後頭。
他其實有一肚子的疑問,比如莊亦白為什麼會出現在深城,比如他為什麼那天會突然出現在科技園門口。也比如……
比如,為什麼會願意給他一個被視作眼中釘的人,做幾萬元賠償的擔保。
紀梵并不是一個遲鈍的人,恰恰相反,他非常會關注旁人的态度。也許是原生家庭十分破碎,也許是十五歲以前出的一系列意外,讓他做到了一種出乎常人的敏感。
莊亦白從那一回大雨下失态的傾訴後,就和從前像分割開來,再也沒有任何讨人厭煩的舉動。
反而是出人意料地在乎自己,即使是紀梵根本不需要任何的關心、感謝,莊亦白還是一直在一味地自我付出。
紀梵沉靜的眼眸落在莊亦白背後,心裡那道聲音不斷地提醒他……
“你忘記了嗎?”
“你心軟了嗎?”
“你忘記了嗎……”
臨走前的想法也呼之欲出,再次提醒着紀梵:你需要一個人,需要一個能夠為你所用的人……
“紀梵?”
“紀梵?”
紀梵蓦然回神,他看向叫他名字的洛揚舟,莊亦白也随着他轉過頭來看紀梵:“嗯?”
“你不走嗎?現在都兩點了,去吃飯。”
紀梵:“啊,好。”
莊亦白晚了洛揚舟一點時間收回目光,透過餘光,洛揚舟發現了他刻意的行為。
他轉了轉眼珠,若無其事地朝着前面走去。
三個人坐在食堂裡,暖黃色的沙發裡坐三個男人十分擁擠。最後是換了張較大的桌子,總算沒有手碰手、腿碰腿的尴尬境地。
紀梵一個人坐在一邊,他看着菜單,感受到了對面兩道火熱的目光。
他把菜單轉了一圈,推到他們面前:“你們要吃什麼就點吧。”
莊亦白、洛揚舟:“不用,你點就好。”
莊亦白把菜單推回去,克制地撚了撚手指。
聽到他們這麼回答,紀梵幹脆也沒推脫,點了兩三道菜。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放下杯時卻感受到了一道視線。
紀梵探究地擡眼,看見莊亦白倉促地垂下眼。
洛揚舟雙手抱胸,靠在靠背上。含笑的眼睛來回巡視過坐在正對面的兩個人,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從坐下到現在,一桌子人根本沒說幾句話,但已經有不同尋常的氛圍彌漫開來 。
食堂幾乎和外面飯店沒區别,少頃後就有人端着菜放上桌。
“南山食堂挺好的。現在搞競賽更是好上加好,紀梵點的都是他們的招牌菜,雖然可能口味沒那麼重,但倒是挺鮮的。”洛揚舟簡短地介紹,莊亦白順着他的話夾了幾筷子菜。
“确實不錯。”莊亦白點頭稱贊道。
坐在他對面的紀梵卻遲遲沒動筷子,漆黑的眼珠一直盯着手機屏幕。與他相反的是洛揚舟,正埋頭迅速地吃飯。
莊亦白的多數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嘴裡的飯雖然确實好吃,但是盯着紀梵空蕩蕩的碗,莊亦白自己也仿若食之無味。
好不容易等着紀梵放下手機,剛夾了一筷子菜,他黑下屏的手機卻十分不該地響起了電話。
“抱歉。接個電話,你們吃就行了,不用管我。”
紀梵匆匆抛下這句話,起身走到轉角後去接電話。
莊亦白碗裡的飯見底,他轉過頭,對上洛揚舟明顯調笑的目光。
“Guten Tag!Baum.”電話是一串未知号碼,那邊的聲音是紀梵從來到深城開始就一直在訂閱視頻剪輯教程的德國博主。
“professor?”紀梵疑惑地念出了博主的ID,“你為什麼會有我的電話?”
他用的英文溝通,professor卻切換成了一嘴流利的中文:“哈哈!信息時代想要找到一個人太簡單了。”
“你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麼事嗎?”
professor:“你還記得你之前在我直播教學時提的問題嗎?當時留言很多我沒有注意,現在我可以告訴你。”
“我的本名叫Richard,是一名德國警察。你叫我理查德或者繼續叫我professor都沒有關系。”
紀梵緘默地聽着電話那頭說話:“我有一位來自你們國家的女性朋友,我們的關系非常好。為什麼會給你打電話,其實是我認為,你似乎正在面臨着一種困境。”
這句話讓紀梵豎起了身上的所有刺,一種極為明顯的窺探感讓他感覺到了威脅:“什麼困境?我自己都不明白。”
“Baum,你自己的情況你自己最清楚。我的專業素養在十幾年來已經滲入了我的全部生活,所以在我的幾百個粉絲裡,發現了你的不對勁。”
理查德:“你是一個高中生,心理非常地冷靜,遭遇過類似暴力的行為。你的性格非常狠辣,做事手段擅長蟄伏,會利用所有有利的證據來保護自己,而你現在正在做的事情,目的是為了報複曾經對你施展過暴力行為的人。我說的,應該沒錯吧?”
沒錯。一點沒錯。
紀梵并沒有被揭底所有計劃後的惱怒,而是嗬嗬冷笑了幾聲,語調不帶任何感情:“你是在對我進行犯罪側寫?”
“這是我基于對你網絡活動軌迹後的觀察,看來我說的完全踩中了你的每一步。不過你并不用擔心,我并不是來警告你的。”
“我是來幫助你的。用流行的話應該叫……粉絲福利?”
紀梵這下已經不是主動性地沉默,而是被這個德國人跳脫的思維徹底弄成無語。
“Baum,我的朋友和我提過你這個人。她說你是被本地的有錢孩子折磨後才下定決心要這麼做,我還看過了你的個人檔案,真是标準的優秀學生。”
“所以。你的動機情有可原。”理查德的話陡然轉變了話鋒,變成了極度的寒涼,“要報複,那就要一擊斃命,作為獵槍手,所有的計劃必須要連貫進行,不能給所有獵物有任何一點逃生的可能。”
一通跨洋電話,隐埋在熙熙攘攘的無線全球網下。周圍所有路過的人都不會注意到,這個角落裡,站着一個年輕人和橫跨一整個歐亞大陸的,一個老辣的德國警察。
紀梵等着他說完所有的話,最後輕輕開口:“你的那位朋友,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但是她注意到了你,并且我們都很願意為你提供幫助。”
“……好的。Danke。”
理查德挂斷了電話,紀梵的郵箱同時間收到了一個來自德國的壓縮包文件。
點開目錄看去,是詳細的刑偵證據邏輯鍊。
紀梵把手機放回衣服裡,走進了衛生間。
鏡子裡是一張漂亮但毫無表情的臉。
莊亦白的手機“叮”一聲,他側目看去,鎖屏上跳出一條最新信息。
【艾誠:莊亦白,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