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祁峰俯在欄杆上往下看池子裡的魚,錦鯉成群的遊了過來,徘徊不去。趙淮音走到褚祁峰的身旁,他将手中的魚食撒向湖面,泛起大大小小成片的漣漪。魚兒争相搶奪湖面的魚食,激起水聲陣陣。
褚祁峰笑道:“這魚真多。”
趙淮音笑道:“可不是,專程從南邊運來的。這魚一天也有人喂幾次,我父親最喜歡這裡的一條金色的魚,給它取名叫金奴兒,每天都要親自喂。養得久了,那魚也嬌貴起來,不是我父親親自喂就不吃。我父親舍不得餓着它,日日都要來看它。你第一次來,它沒見過你,肯定是躲着不出來了。”
趙淮音一連叫了幾聲“金奴兒”,水中一片安靜。那魚大概躲起來睡覺了,任憑趙淮音如何呼喚,也沒有一點蹤影。
褚祁峰笑道:“你也喜歡魚嗎?”
趙淮音喜歡嗎,也說不上。他自出生這湖就建成了,有了湖自然要有魚,看慣了就覺得理所當然。他喜歡嗎,他從來沒有問過自己,也從來沒有人問過他。他生來就注定要繼承王府的一切,他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有的隻是責任。
趙淮音想了想道:“要說喜歡自然不如父親喜歡,我不過愛它在水中舒展的模樣,自由自在的,好像一點煩惱也沒有。”
褚祁峰聽了這話笑道:“難道你還有煩惱嗎,我看你比這魚兒還要自在。”
趙淮音說道:“我自然是自在,但是卻沒有它們自由。外人看着我無憂無慮的,我心中的煩惱有誰知道呢。”
褚祁峰大概覺得趙淮音是無病呻吟,又不敢過于細問,怕這煩惱與自己有牽扯。躊躇着想問而又不敢問,他還在猶豫如何搪塞,趙淮音早又扯到别的地方了。
原來他也不是沒有一點知覺。
我和褚祁峰一起俯在欄杆上看着水中遊動的魚兒,趙淮音兀自喋喋不休,他絲毫沒有發現褚祁峰的走神。誰能相信十七歲的趙淮音會有煩惱呢,他這麼年輕,根本想不到曾經對他不屑一顧的人會對他虛情假意,帶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褚祁峰真是一個拙劣的演員,他的心不在焉,他的言不由衷,他的不适時的沉默,有時是沉默的敷衍,又突然之間坐立難安。趙淮音是一面玻璃,可以别人清楚的看見底色,卻照不透端詳他的人。
我側過頭放肆的打量褚祁峰的眉眼,他的眼尾微微上吊,像伶人,望着遠方的時候眼中像是隔着幾重山水,看人的時候又仿佛要看到纖毫畢現。我不喜歡他看我的眼神,像看陌生人,我不怕他的不喜歡,我害怕的是他的無動于衷。
我用手隔空描着他的眉眼,輕聲問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你到底想要什麼呢,褚祁峰。你位至國公,天下男子和女子成群結隊的想要嫁給你,連熙慶帝都不敢輕易把公主賜給你。你是太子的股肱之臣,你是大齊的将軍,連孟歙這個将門之後都時常誇贊你。你有這麼的籌碼,這麼多的榮耀,哪個臣子能像你這樣恣意。趙淮音隻是一個小小的王爺,你知道他沒有什麼價值,所以你到底想要什麼呢,你到底想從他這裡得到什麼呢?
我又想到了那個孩子。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我已經為褚祁峰付出了一切,他為什麼還是不肯放過我呢。褚祁峰你取出那個孩子的時候,有沒有一點遲疑,你聽到他的哭聲了嗎,還是他連嗚咽也沒有就匆匆結束了他的一生。你害怕我恨你嗎,所以才讓我吃下失憶的藥。你為什麼不殺了我呢,是不是因為沒有把握,痕迹太多,總算起來不值得,所以才選擇讓我失憶。失憶之後呢,失憶之後你可以放心的扮演一個浪子回頭的角色,成婚之後你絕不會過問我從前的私事,我漸漸生出疑心,但木已成舟,什麼都不會改變。
其實你不必如此處心積慮的善後,你拿走孩子的時候我已經和它一起死了。
我一個人俯在欄杆上看魚,水滴一滴一滴落在湖面上,小小的漣漪還沒有泛起就消失了。我捂住了眼睛,風把褚祁峰和趙淮音的聲音吹散了,隻送來一陣清脆的風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