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槐序的聲音伴着樓梯處的潺潺流水聲,黎麥卻聽得很真切:
“小麥,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有能力解決你遇到的所有困難,你勇敢、善良、堅強,你已經是完全的你,不需要旁邊再有一個誰來填補你。小麥,這些我都了解。”
“可我還是,還是心疼你。”
如果說愛的最高境界是心疼,那麼張槐序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經做到了。
面對殘缺的黎麥,他說,我心疼你。
面對完整的黎麥,他還是說,我心疼你。
這中間,隔了九年。
但這天底下哪有歲歲年年的道理?
黎麥卧在他的肩上,心裡想,即便他對自己一如往昔甚至更好,那自己的心呢?
她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對張槐序,或許在他說出“抱歉”的那一刻,黎麥就已經對他死了那份心。
在今夜,張槐序說的這些話無異于在表白自己的心意。
但黎麥也就在今夜認清楚了她對張槐序已經沒有愛情,他再怎麼好,年少那種内心排山倒海的洶湧喜歡也再沒有出現。
所以黎麥輕歎一聲,在張槐序耳邊說了一句:
“抱歉。”
張槐序感覺自己的心髒驟停一瞬,他拿出畢生的忍耐力使自己不至于失态,然後匆匆回答:
“想什麼呢?我的意思是,你可不可以把我放在你的應急聯系人裡,以後再有這種難辦的情況,你可以聯系我。不管多遠我都會來,小麥,我們不應該這麼生疏。”
黎麥皺皺眉,疑問道:
“真的?”
“當然。”
傻子才信呢,黎麥又要歎氣,心裡在想還要不要和張槐序繼續搭夥。
磨了差不多二十分鐘,兩個人終于到了醫院門口,蔣蓉則和楊鋒藏動作極其浮誇地對她揮手。
張槐序把黎麥慢慢地放在車裡面,又把她身上的毛毯裹緊。
黎麥心想:真得跟他說清楚……
張槐序看黎麥眉頭蹙起,柔聲詢問:
“怎麼了?”
黎麥心裡亂得很,把想要把膠鞋送給樓上病友的想法胡亂說了。
誰知道張槐序立馬笑盈盈地答應了,眼裡還全是“我們小麥真善良”的迷之自豪。
黎麥:“……”
趁着張槐序上樓去送膠鞋,那邊楊鋒藏馬上沒有眼力見的邀功:
“我們一下來就撞見他了!我特地讓他上去接你的,老闆,嘿嘿!”
黎麥煩躁得心裡一股無名火,她斜眼瞟向楊鋒藏:
“是你的主意?”
“是啊!”
那邊蔣蓉則早就發現黎麥氣場不對,一張溫婉秀緻的臉使勁地對楊鋒藏擠眉弄眼,然而楊鋒藏實在是呆子中的翹楚。
“呵!”黎麥眼神銳利,如果放在平常必定祭出攻擊力拉滿的言語。
但她今天或許真的很累,或許是需要想怎麼跟張槐序說清楚兩個人的關系。
她整個人癱在椅子上,沒有繼續對楊鋒藏發難。
楊鋒藏也噤聲,旁邊蔣蓉則輕聲說:
“麥姐,待會送我們去醫院後,你就好好休息吧。現在我們都在巴西,拍攝的事……”
“這個不要你們操心,我沒那麼累,隻是有事要想。”黎麥閉着眼回答。
張槐序回到車上,黎麥似乎已經睡着,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到自己的位置上閉目養神。
難打的仗,在後頭呢。
等幫楊鋒藏辦好轉院,已經是淩晨兩點半了。
陳銜鶴姗姗來遲,他長相清秀,帶着一副黑框眼鏡,看着斯文标志。
他得知這邊的情況後幾乎要扇自己幾巴掌,因為倒時差不成功,這位直接在酒店睡死過去。
黎麥沖他勉力笑笑,表示完全沒關系,後面可能要他出大力。
陳銜鶴一愣,意味深長地看了她身旁的張槐序一眼,溫聲表示随她差遣。
黎麥和張槐序回到酒店,兩個人都毫無睡意。
黎麥在想怎麼跟張槐序斷掉這份孽緣,張槐序在等黎麥發難。
于是兩個人肩并肩走到房間門口,眼看張槐序要刷房卡,黎麥終于開口:
“你困嗎?”
“不困的。”
“聊聊?”
“好呀。”張槐序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黎麥想結束他們的合作關系,眼睛亮晶晶地對着他的房間做了個“請”的手勢。
更不忍心了,黎麥想。
黎麥踱着步進入他的房間,裡面隻開了兩盞燈,整個房間裡彌散着微弱的暖光。
張槐序遞給她一杯溫水,不好意思地說:
“床有些亂。”
她看着掀開一角的淩亂床鋪,可以想象起床時有多着急。
“你怎麼知道我去醫院了?”
“打雷的聲音太響,酒店的隔音又一般,我想着讓服務人員給你送個耳塞。”
黎麥在沙發坐下,喝了一口溫水,随後有些遲疑的說:
“你,有沒有想過讓你的同事來幫你?”
“小麥,我哪裡做錯了嗎”張槐序的眉眼低垂。
“不是,我覺得我們的關系太暧昧了。”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你說呢,槐序?你不要說些冠冕堂皇的話……”
“可你對楊鋒藏不是也很關心嗎?他說你還想要背他下來,為什麼你為他做這些事不會覺得不妥,但是我就不可以這樣關心你呢?”
張槐序帶着酸楚說出這些話,頗有幾分真情實感。
黎麥語塞,随後她皺皺眉,不對,話語權怎麼轉他那裡了?
正當她想要強硬一點時,擡頭卻發現張槐序的臉上有兩道淚痕,在溫弱的燈光下極其醒目。
黎麥“蹭”地站起來,語氣急切:
“别哭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張槐序的眼睛裡又掉出幾滴連着的眼淚,好像崩斷線的水晶珠。
“那是什麼?小麥,我根本就沒有朋友,也不知道該怎麼跟朋友相處。我是從你這裡學到怎麼關心朋友的,以前是,現在也是……”
他說到後面簡直泣不成聲,面色悲戚如同被新婚妻子始亂終棄的丈夫。
黎麥一邊不停地給他遞紙巾,一邊溫言勸導他不要再哭了。天地良心,她真的想好好跟張槐序說清楚的啊,可他情緒直接崩潰了。
張槐序的眼淚根本止不住,好像要哭出一片西湖水。
黎麥看着張槐序,心想沒見過這麼愛哭的男人,他以前也不這樣啊……
張槐序拿着她的紙巾,擦了擦眼淚,整張臉呈現出一種被水沖洗之後的病态白皙。
他稍稍控制住了情緒,一雙飽含苦楚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黎麥,胸口還微微起伏,像是要跟她讨個說法。
黎麥:“……”
當人真正無力的時候,比秀才遇到兵更加說不清。
她的嘴有多硬,心就有多軟。
更何況,是自己要毀約,以至于給他帶來這種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