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又正經道：“今兒忙着讓你來，你雖不問，我卻是個心思不愛藏的人。”

“官戶内院之事，本不該問，大娘子擡舉了。”岑婆子緊跟道。

何氏滿意地點了點頭，随後唉聲歎氣了一番，吊着一雙蹙眉，“如今我嫂嫂，噢！崔大娘子，你見過的，上回府中設宴，可将人忙壞了，如今又要操持端午過節的事，我這做妯娌的，哪兒有不心疼的？自滿月宴過後，府中添了些不得力的人，今兒索性做個主，甭管這些人用不用得慣的，一應發賣了，若日後有忌恨的，也全算在我頭上。”一語未了，隻見眉下的一雙眼正挂着淚花。

瞧她面色難受得緊，一旁的戚媽媽也好聲好語勸慰她，“我的大娘子喲，三清真人喲，你成天悶着氣，隻說心事難全，今兒事全了，哭也倒了出來，還說什麼恨不恨的話，該笑一笑才是。”

主仆二人紛紛垂下淚來，岑婆子見狀，也忙慰道：“正是，大娘子說糊塗了，你如此操心，可是妯娌情深，哪兒來的恨呢！大娘子日後定是有千般萬般好福氣的！”

何氏聞言，心下些許好受些，方收了淚，又問道：“如今你清點好了人，不知要送往哪兒去？”

岑婆子心下了然，忽得一笑，一張土紅色的臉湊上前，“這些使女小厮都是從侯府出來的，改了名，送到我老家唐州，也有做官的認識，正缺人得緊，這可是她們的好福氣！”

何氏心下放松不少，輕聲細語的，像是才緩過神來，吐着絲絲縷縷的氣，“如此便好。”

瞧她一張陰晴不定的臉上挂着一抹笑，已然忘了方才還挂着苦淚，正端坐在那兒如一尊彌勒佛，不免讓岑婆子心下泛恐，收了戚媽媽塞過來的茶錢便走了。

事已完，何氏方回屋歇息，恍惚間聽見耳邊有聲，睜開眼去瞧，以為面前立着個門柱，便要探身去扶，險些跌倒，使女忙攙着她起身，“大娘子當心些。”

何氏雙眼再定，才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又瞥了眼外頭清白的天道：“不是讓你往大哥那兒去，怎過來了？”

清月應道：“才在四姐姐那兒吃茶，平津伯府的人也在呢，我不好多留就回來了，大哥這會子要出去，也不知是何事。”

何氏一面理鬓，一面走了過來，問道：“那你字帖也寫完了？”清月忙将字帖遞上，“這不才寫完，就拿來了。”

何氏掃了眼字帖，随後“啧啧”兩聲後，蹙眉道：“你四姐姐，才學出衆，與你大哥不相上下，都是人中龍人中鳳，瞧你大哥出去了，也不讓人纏着留下來，你祖母才說一塊兒讀書，他還趕你不成？巴巴地過來做什麼？擾我安覺……瞧瞧你寫的這幅字，真真兒是沒學到你母親我半點，回去再寫來。”

見她方起身，心下定有氣，清月也未多言，努着嘴就出去了，神色卻無比輕快。

她往後山去，正一路賞景——日色孤落落垂在無限長遠又雙眼可尋的山巅上，清白的天已然抹了層似紗的杏仁黃，朦朦胧胧，日色有心與月相面，卻仍歎轉珠之命，于是乎，便停了千束萬束刺眼的的光，連綿的花樹，如一段五光十色的織錦，流水似的蔓延開來，清風徐徐，她伫在此處，聞青枝上有清脆踏聲，卻猜不透它是不是因暖而歸的新燕。

“煙兒，你說這院子外頭，此時是何等景緻？我是說，山的另一頭。”

煙兒循着清月的目光遠眺過去，見樹生了新芽，望草開了豔花，還有那遠處的綿延起伏的山，世間又再無愚公，何談瞬息萬變呢？不過是變化者，乃天地之自然。

“姑娘在說那度玉山？山的另一頭……自然也是山了。”煙兒笑得燦爛。

清月喃喃自語，“為何不能是一片大漠草原呢……”她已然忘了自己正臨西而望，那萬千駿馬馳騁的大漠草原遠在北山之巅。

“……”

迷迷糊糊的，又聽見一道人聲。

清月回過神來，因道：“什麼？”

一路跑過來的使女，仍喘着氣，“我說，姑娘快回去瞧瞧罷！尹小娘才從老太太那兒回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正在院裡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