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拖動的聲響拉回他思緒,女子在他床邊坐下,說:“當日眼拙,看不出你還有些功夫在身,真是深藏不露。”
傅行空苦笑,搖了搖頭:“無用之物,不值一提。”
玉姑娘卻認真道:“說來慚愧,雖然你我隻有些酒友情誼,但我現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你可願一聽。”
他點頭:“你說,隻要我能做到。”
“最近這段時間,我時常需要出遠門,但家中小厮年幼,管家又上了年紀,我在外總不放心,眼下既有契機遇上了你,我就想着,能否請你幫忙看顧一二。”
傅行空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他沉默下去。
潦倒輾轉這些年裡,很多事情他早不是第一次經曆,他其實能明白她的意思。
而如果她能更直白一些,說她可憐他,想收留他,說她看不過去他流落街頭,想給他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那麼他就能像從前許多次拒絕别人那樣,毫不猶豫地拒絕她。
她請他喝過酒,為他解過圍,兩份人情在手,即便再強硬一些,也是理所應當的,反正他已經辜負過許多人,這次最多不過就是再擔上一份狼心狗肺的罪名。
可偏偏,她說想請他幫個忙,語氣誠懇,目光溫和,好像她真的需要他做這件事,可又并不強求,他肯答應很好,不答應也沒關系。
這位玉姑娘實在是個很聰明的人,傅行空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人,他為此感到了一絲棘手。
他欲言又止:“我……”
正說話間,玉姑娘起身走去窗邊,推開了窗子。
屋内被炭盆烘得暖沉,那窗一開,帶着涼意的風便撲了進來,吹得人都清醒了幾分。
傅行空疑惑地看她動作。
她迎着冷風緩緩吐了口氣,忽而輕笑:“說起來,你還沒有名字。”
傅行空一愣。
窗邊的人沒有看他,隻将目光落在遠處,好似自語:“沒有名字的話,園子裡大家稱呼你可能就會奇怪一些,阿喜已經在自行叫你乞丐公子了。”
她轉過身來,溫和道:“他年紀小,比較調皮,不過心眼很好,你若不喜歡他這樣叫你,回頭直接跟他說一聲就好……”
傅行空靜靜聽她說話。
他相信對方已經知道了他是誰,昨夜短暫的交鋒留下太多線索,每一條都足以指向他的身份。
他舍棄自己的名字已經很久了,正因如此他更加清楚,一旦這個名字再度落到自己身上,那将意味着什麼。
但初遇當時,他曾說過他沒有名字,原來她還記得。
萍水相逢,君子之交,願相助,但不強求,願尊重,故不細究。
是他先前錯了,無論他是誰,她都仍是那一夜酒棚裡,那個能令他心靜的同飲人。
傅行空動搖了,因為他真的很想很想,繼續做那個沒有名字的人。
他終于還是沒能下得了決心拒絕,隻是遲疑道:“讓我考慮一下。”
關钰點了點頭,也不多勸說。
她關上窗子,替人倒了杯水在床頭,叮囑他好好休息,然後緩緩走出了這間屋子。
門自身後阖上,她步伐漸快,面無表情往前走去,直到轉過廊角才踉跄了一步,終于還是壓不住心口悶痛,猛地吐了一口血。
近處影衛連忙上前扶住她,滿臉擔憂:“樓主,連日奔波,您也該調息一下了。”
她前些日子奔赴西州,昨夜才剛回的黎城,緊接着又有影衛來報傅行空那裡出了事,更是忙碌了一夜,到現在不曾片刻喘息。
關钰擺了擺手,哀則傷心,恸則勞神,這一口血吐出來,她或許還松快些。
先前老大夫留下的診書還收在她衣襟内,不過薄薄幾張紙,竟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閉了閉眼,說:“我要去趟苦峰,這裡就交給你們了。”